《駭客任務》(The Matrix)於1999年6月在台上映(921之前),本片獲2000年第72屆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最佳影片剪輯、最佳音效和最佳音效剪輯四項大獎。
本片描述在遙遠的未來,隨著AI發展出意識,反客為主的控制人類。多數人類活在被AI控制的「矩陣」(母體)世界中;即電腦生成的虛擬世界。一方面讓人沈浸在人類文明的高光時刻(1999年);另一方面利用人類身體的能量,作為起始核電的方法。真實世界的少數人類則努力抵抗AI,並倚賴「救世主」拯救人類脫離「矩陣」,重拾自由。
「不要想弄彎湯匙,要認清事實——沒有湯匙,彎曲的並非湯匙而是你自己。」
在「矩陣」中,一切都是虛擬的,包括萬有引力、摩擦力等物理現象,「真實」不過是經大腦處理過的訊號。人人皆是奴隸,活在一個連自己都感知不到的監獄裡——意識的監獄。關鍵在於意識是否可看破表象,相信一切都只是程式計算的結果。如同主角最後相信自己的的確確就是救世主,能改變一切程式,進而重寫程式。然而,片中的真實就是真真正正的真實嗎?難道不可能是夢中夢、虛擬的虛擬嗎?我如何確認事物存在?確認他人存在?確認我不只是個桶中大腦(Brain in a vat)?
關於何謂真實的問題?哲學家早已透過各種「懷疑」,揭露、打破我們種種習以為常的「知識」。在知識論上,哲學主要分為兩大陣營,分別為以理性概念思考知識的「理性主義」,及感官知覺體察知識的「經驗主義」。前者以笛卡兒、斯賓諾莎、萊布尼茲為代表,後者則以洛克、柏克萊、休謨為代表。
首先,我們如何認為眼前的書桌、旁邊的他人、甚至我的身體存在?我們透過感官知覺認識世界。透過視覺與觸覺確認桌子存在;透過與他人對話或共同的生命經驗確認他人存在;透過觸覺產生的冷、熱感確認身體的存在。然而,感官知覺就是百分之百可靠嗎?
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原先看起來筆直的筷子,在水中卻彎曲了。然而,筷子並非真正彎曲,而是因為不同的介質,產生不同的折射現象。雖然視覺造成錯覺的現象,卻可透過輔以不同的感官(觸覺),確認水中的筷子仍舊是直的。
或者,從今年403大地震後,常發生餘震,多數餘震非常輕微。於是,有些人感受得到餘震,有些人感受不到餘震,甚至有些人如同幻聽般的產生「幻震」的感覺。故感覺不只可能有程度上的錯誤(大小),甚至是性質上的錯誤(有無)。然而,程度的錯誤許還可透過其他感官檢證,如:觀看水杯檢證是否真有地震。性質上的錯誤卻難以檢證,如:軍人戰後出現的「幻肢」現象,雖已無手臂,卻仍感受到手臂在痛,或腦波顯示緊張,卻感覺不緊張。甚至,所有感官都可能在仍具有感受性之下不為真,例如在夢中。
我們如何知道現在是在做夢,還是清醒?一般人會捏一捏身體,感受得到疼痛就是清醒,反之則是做夢。然而,疼痛後的清醒是真的清醒,還是只是從下一層的夢回到上一層的夢?反對者認為,做夢與清醒的差別在於,經驗是否融貫。在夢中,可能朋友A的臉組合在朋友B的身體上,或違反物理特性,或已經畢業了卻被叫回去重評畢業設計等,可清楚感受到經驗的矛盾與不融貫。然而,卻仍不足以完全、百分之百的推翻夢與現實的差別(只有部分不融貫)。
又或者,所有一切感知、認知、夢或現實,都只是有個全能的惡魔一直在欺騙著我們,如同我們不過是被養在營養液中的「桶中大腦」,一切感知、認知、夢或現實,都不過是被刺激後產生特定腦波的結果。
現代哲學之父笛卡兒,在懷疑一切後,提出了有名的「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認為當我透過思考懷疑一切時,唯一不能懷疑的正是思考活動本身。然而,笛卡兒的知識,僅保證了思考活動的存在,如同「桶中大腦」般至少擁有可思考的大腦,而未保證其他事物、他人、甚至身體的存在。笛卡兒最後還是訴諸於「善」的上帝而非「惡」的上帝來保證其存在。
接著,經驗主義再進一步懷疑,連思考活動的因果邏輯懷疑。洛克(John Locke,1632—1704)將事物區分為「初性」和「次性」;初性不取決於感官,如:物體的質量,次性則取決於感官,如:顏色。初性不因不同知覺者而改變,次性則因不同知覺者而有所不同,如:狗可聽見人聽不見的聲音。
柏克萊(George Berkeley,1685—1753)更進一步,提出「存在就是被知覺」;認為一切都是次性,未被知覺的東西就不存在,亦即只有符合經驗法則的存在。如:《玩具總動員》中,玩具在未被人類感之時,可能具有與人相同的感知,或當我們早上出門上班或上學時,家中的所有一切都未被感知,都可能不存在。此可能性難以被證偽,因為我們的經驗法則奠基於感知經驗上,不存在未被經驗卻存在的事物。
奧地利物理學家薛丁格(Erwin Schrödinger;1887—1961)提出解釋量子力學隨機性的思想實驗——「薛丁格的貓」,則以機率的疊加態說明未被知覺時的存在狀態。即把一隻貓裝進,設有氰化氫氣體的玻璃燒瓶和鐳225物質放進封閉的盒子裏。當盒子內的監控器偵測到鐳225衰變時,就會打破氰化氫氣體的玻璃燒瓶,毒死貓。根據量子力學的哥本哈根詮釋,在實驗進行一段時間後,貓會處於既活又死的疊加態。簡言之,在打開盒子之前,貓處於既活又死的機率的疊加,直到打開盒子的一瞬間,才確認貓的死活。愛因斯坦對此質疑,認為「上帝不玩骰子」,當我們背對著夜晚的月亮時,月亮不可能處於既有又無的疊加狀態。然而,2022年諾貝爾物理獎,已正式宣告量子力學成功取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成為新的科學典範。如:量子糾纏;兩個相距甚遠的粒子(疊加態),當對其中一個粒子做測量(打開盒子),另外一個粒子似乎知道測量動作的發生與結果,反映粒子間具有整體的不可分性。
「我們無從得知因果之間的關係,只能得知某些事物總是會連結在一起,而這些事物在過去的經驗裡又是從不曾分開過的。我們並不能看透連結這些事物背後的理性為何,我們只能觀察到這些事物的本身,並且發現這些事物總是透過一種經常的連結而被我們在想像中歸類。」——休謨(David Hume,1711—1776)
當我們打撞球時,透過手臂揮動球竿,球竿撞到球導致球運動。認為球運動的結果是因為球竿運動的原因,球竿運動的結果則是因為手臂運動的原因。然而,休謨卻認為,只看見球竿碰到球後球就開始運動,只看到手臂握著球竿後球竿開始運動,卻沒有看見「力量」。因果僅是人透過想像力產生的心靈分割能力,而並不真的存在線性因果。故線性因果關係僅是過去經驗透過想像力所歸納的結果,無法作為預測未來的依據。
在理性主義,笛卡兒「我思故我在」的基礎下,認為有理性客觀知識的可能(百分之百無庸置疑的知識)。相反的,在經驗主義下,則奠基於感官經驗的有限、不可靠的主觀知識,淪為獨我論,及排除感官經驗外的理性知識,如:數學、邏輯。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一方面同意知識始於經驗,但反對經驗作為知識的唯一來源;另一方面承認先天知識(如數學和邏輯)的存在,但它們的應用必須依賴感性直觀,否則只是空洞的概念。康德試圖綜合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
康德主張,知識既需要理性,亦需要經驗,差別在於,兩者角色不同。康德提出認識的兩個來源:知性和感性。感性以「直觀」認識世界,是感官經驗的來源,如:時間與空間是人類認知世界的框架。知性則以「概念」對感性直觀進行組織和解釋,如:因果性、實體性,賦予經驗結構(範疇)。簡言之,認識的過程需要感性和知性合作,僅有感性提供的經驗是無結構的,僅有知性則無法接觸現實(現象)。我並非全然主觀地擁有意識(知識),我也綜合思想與感覺,該綜合使得客觀判斷成為可能。
綜上,真實的世界為何?作為有限的人類,或許永遠不會有完美的答案,該問題依舊會被人類世代持續思考,因為人是追求意義的動物。而哲學是追求意義的活動;一個否定、懷疑表面認知,探究真實本質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