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到達青旅,除了滿牆的壁畫與藝術品,裡頭沒有任何一人。房間裡傳來陣陣音樂,帶有點嬉皮以及黑人饒舌。我們順著音樂往內走去,裡面有位穿著邋遢的金髮白人。
他的英文能力不好,看到我們先是一臉驚訝與徬徨,隨後指了指裡頭的宿舍。
整間宿舍已然成為他的私人房間。
望向他放滿雜物與內衣褲的床,那將會是我們這段時間住的地方。經過第一間青旅的邋遢,這段體驗我們已經不覺得有些糟糕,甚至安慰自己說這就是青旅的潛規則。
而那位金髮男子從今之後也成了我們的室友。
金髮男子與我們一樣,都是為了換取免費住宿的志工。他是一位邊境居民,因為戰火的變故被迫與家人分離,住進了這間青旅內。他平時從事藝術產業,也因為如此,可以在房間內看到各式他工作的工具。
在我們得知他的身世後的幾天,便詢問他是否還會返家。
我們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案,並在不久後,受邀去他家作客。
除了我們,他很熱情地邀請另一位同住在這間青旅的以色列年輕女子,因為她知道我們去北方時會順道去吃一間甜品店,而那間甜品店她超愛,愛到光聽到名字,她的眼睛完全亮起來,並且取消了她原本的所有行程。
他有一台堆滿作案工具的小轎車,藝術品與他的雜物塞滿整作車箱。然而,這些所謂的「藝術品」導致車子塞不下我們四人,而「坐在大腿上」這種神奇坐法在以色列似乎不能使用..
跟台灣一樣,這種坐姿都算是違法的一種,不同的是,
女子很快就回絕了他的好意,頭也不回地回到了青旅內,留下我們呆呆地站在原地,橋了橋姿勢坐入那台超載的車。
車子的避震器似乎已經多年沒有更換,車開起來搖搖擺擺。車窗外沾滿了陳年的鳥屎與污垢,車內的灰塵堆到可以寫字。面對超載,我想這台車仍有更大的潛在危機。不過呢,它還是成功地帶我們到了遙遠的北方。
面對以色列的邊境,路上綠色的植被再度出現在眼前。我們搭著夕陽開上山巒,在山上的加油站內聽到了地一聲砲火,聲音之響亮使我們這些外人嚇了一跳。
從這裡開始聽不見警報聲,或許是政府已經默認這邊沒有人,或許是這邊根本沒有避難所。人們在這裡顯得更為輕鬆,即便時而有砲火響起,他們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
比較有趣的是,這邊「鐵穹」發出的砲火聲遠遠比隔壁黎巴嫩射出的飛彈來得大聲許多。
若你像我一樣,到來前不知道什麼是鐵穹系統。鐵穹系統的簡單原理,是在偵測到飛彈從遠方射來時,及時射出另一顆飛彈與侵襲的飛彈對撞,進而阻止傷亡與破壞。它是以色列主要的防空系統之一,就當地人口述,這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防空系統,連美國都想跟他們購買。
在我解釋這個系統的同時,我們也抵達了傳說中的甜品店。此時的天色已黑,溫度的驟降提醒我們已經到了高海拔,冰冷的空氣襲來,嘴巴可以吹出一些寒氣。
我們躲進一間甜品店內。只見服務生將桌上的一盤白色固體切成片狀蛋糕的大小,上面沾著到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的絲狀物體,以及少許開心果粉淋在上面。
第一口下去,我就了解到為何女子會如此癡迷。
食畢,我們做了個簡單採買,便駛向夜裡,往他家的方向而去。
不知繞了多少個山巒,又或許是完全無燈光的道路使我暈眩,時不時的砲火聲提醒我回歸現實,卻又在下個彎道陷入睡眠。當眼睛再度睜開,一道鐵柵欄佇立在眼前,幾名士兵站在崗哨前,看了看我們,便緩緩拉開電動閘門,讓我們駛入社區。
聽說,去年10/7後的哈馬斯與真主黨曾經有偷襲以色列社區,並在裡頭見人就殺。在此之後,每個社區都有像這樣的鐵門與武裝警衛。警衛大多是社區自主推派的,他們有些來自於退伍軍人。
室友的家是一座白色的西式雅房,有花園以及一覽山景。家中除了父母外還有一隻可愛的貓,就室友言之是為了牠才回來的。他的父親見到我們時做出了一套中式敬禮,簡而言之大概是一支手握拳壓在另一支平行的手上,我從明朝過後就沒看過別人這樣幹了;母親則在做飯時邊用手上的筆電講電話,像極了那種下班回家上班的東方亞洲人。
我們與他的父親坐在客廳閒聊許久。他像其他國家的人一樣,好奇並詢問香港、台灣與中國的關係;而我們對他的身分感到好奇,作為一位退伍軍醫,為何現在他仍穿著軍裝、隨身帶著止血帶等厚重裝備,卻又能在沙發上跟我們閒話家常。
他也是柵欄守衛的其中一員。我從他的口述得知,退伍後的他們再度受到國家徵召。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經歷過兩次戰爭的老兵,他們熱愛自己的家鄉,戰火的最前線正也是他的家。當我問到他是否為這次軍事行動懼怕..
「是的,我仍然很害怕…」他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說著。
「那你為何還要選擇到這個充滿砲火的地方?」
「因為那是我的家,而敵人就在那。我不能保證,他們會對我的家人怎麼樣」
或許我們都未嘗試理解過當戰區成為自家的感覺。面對這位老兵與他的太太,可以從眼神理解,他們對家的熱愛,早已超越對於自我與退休後的想像。
「你考慮過退休嗎?享受人生這樣..」
「有啊。但已經不是在我們這個世代了」
我們決定在室友家睡一晚。室友一知道我們不回去,便詢問詢問要不去他的朋友家坐一下,剛好他朋友想要學點中文。
當見到我們,他的八字鬍興奮到翹到不可置信的高度。並滿懷期待地邀請我們入門。我們在寒冷的夜裡暢談,從他家可愛的小狗到東方異世界。他還秀給我們看開戰時的飛彈畫面,那片黑夜中的天空有如星火般閃耀。
我們回到室友家過了一夜。在入眠前,我問了他父親這邊需要注意些什麼。他帶我們前往他家的地下室,裡面有一棟安全屋。安全屋就像是石磚鋪成的房間。據說,在空襲來臨時,若附近沒有可提供避難的區域,人們可以躲在裡面。
夜裡,時不時會聽到鐵穹系統的砲擊聲。那對他父母似乎已經是見怪不怪的現象,甚至到室友的貓都不怕這些轟炸聲。
理應,我們不能比貓還膽小…
那一晚我們睡得很熟,熟到晝日亮起渾然不知。
天開了後,我才能一睹室友家的美景。原來他家座落在山頭上,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風景。外加近全視角的落地窗,若沒有衝突發生,這裡可說是無敵美景。
衝突發生後這邊的景色顯得更為特殊。就算飛彈來臨時也能看得很清楚,清楚到有時軍隊在炸黎巴嫩的隧道,冒出的屢屢黑煙都感同身受…
我們跟他父親享受了一頓悠閒地早餐與茶,此時的砲擊聲已然成為身外之物。我再一次詢問他父親對於這場戰亂發生的想法,他的答案如同第二天到達以色列時,訪問的那位預備役軍人。
而你大概可以在很多新聞媒體上看到他們的說辭。
前一晚的對談,與今天早上的配茶聊天,看得出來他是位愛家的好老爸。兒子即將入伍他會擔心,但並不會阻止。在以色列,當兵是一件至高無上的榮耀,保衛國家如同人民的義務,已然深入人心。
我跟他表示說希望台灣某天能像他們一樣如此愛國,被他一口否決。
他說,這種團結意志是四面楚歌的成果。他並不希望哪個國家像他們一樣四面赴敵。那並不是誰想要的,沒有軍人想要打仗,在衝突面前,他們相信一切都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對他們來說,他們只是想要有個家。
一個猶太人的家園。
而敵人,只想要猶太人不存在。
即便2024年,這些衝突也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