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 張淦勛 Giyu Tjulja
台東縣大武鄉大鳥村排灣族歌手
專輯筆記
這幾年有一段時間,都在東部遊走,也曾在半島做過調查,甚至在枋寮駐村過,所以對這張具強烈地方感的專輯,有許多感觸。無論是歌詞中的風景,或編曲所傳達的情感面,都讓我有回到那時的錯覺。
南迴之子裡提到的河床,是搭火車時,每一次過山洞時,我期待看到的風景,即使他們都長得很像;枋寮那漫漫的漁塭,我曾經在騎行在那一整個下午,我喜歡迎面撲來的海風鹹味。
張淦勛 Giyu Tjuljav 雖然是同一人,但整張專輯游移在認同之間,而做了區分。在歌詞及編曲上,張淦勛的思念溫柔真切,而Giyu Tjuljav則透過呢喃,有些氣音,在壯闊、有力量的編曲下。讓聲音聽起來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蒼白虛弱。歌者流動於兩個不同生命故事間,能聽出差別。
而張淦勛 Giyu Tjuljav 極為擅長自然寫作,那些風、雨、雲等天氣變化,以及海、山等地景,不再只是流行歌詞裡的虛晃一招,而是他對地方真實的熟悉與理解。這張專輯還有許多小巧思,我需要再多聽幾次理解,但送給那些對自己認同還不確定的朋友們。
無論是否要成為另外一個自己,或尋找自己的家族,就像風一樣隨緣吧!雲就要翻過山了。
那些歌曲
前奏如電影開場般,像是站在枋野車站往下看海般,浪濤聲有點遙遠,心裡卻湧起無法斬斷的念頭。很久沒用到引人入勝這個詞語了。吉他輕弦掃過,秋日的芒草被輕撫,抬頭。貝斯就像秋天那一陣陣吹拂的風,牽繫著那一條對語言的思念。
間奏營造出孤獨,消失的氛圍。 #秋芒 的歌名相當有意境,卻是關於族群語言消逝的論述。 “kipakim tua sapuy sa kivadaq” 「尋著煙,我追問著火焰」,問什麼呢?有什麼會自然而然地消失呢?
“qaw maka kacukacu a milingan su tjawlan a kacauwan mawulaw a ku kai”「然後時間又帶走了一些時間 被你放棄的世界 我失去的語言」火不會自然被消滅,但語言可能會。
kumalji a qayaqayam pa sevelic tua djalan (連海鳥都失去方向 連山都要跌倒)
專輯中,第一首地名的歌,就是屏東壯闊的大武山。就連前奏都有躍躍欲試的滂薄。“ika mapacun a kinakula ika cemikel a savaikan”「看不見的最巨大 回不去的最嚮往」對排灣族而言,北大武山是傳說中的神山,也是族群認同的象徵之地。
然而,對那些因為成長環境,與自身族群文化有距離的人,“ui angata kemasi tjaimadju a sadjelungan nu a ku varung kemasi tjaimadju”「沒錯的 又為何渴望被原諒? 當你的瘋狂和莫名的悲傷 又都來自它」Giyu Tjuljav 為我們說了些話辯解。
間奏開始了西部搖滾的味道,猶如一位冒險者,唱出對山的敬畏。後段的鼓聲,增強了兩者之間的衝突感。餘韻的電吉他實在太美了。
在2016-17年間我開始寫一首名叫北大武山 (kavulungan) 的歌,以接近摸索(知道自己身為原住民卻對部落、母體文化完全陌生)心情的方式,將它寫下來,當時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但來自故鄉的風就這樣吹了起來,桌上的書無意間翻到了下一個章節。
海浪的環境音,再加上輕巧的打擊,讓我想起《南洋探險隊》雷擎 l8ching。看了街聲的介紹,才發現真的是他。雷擎去年發的新專輯很好聽,我也有寫音樂筆記,可以搭配專輯聽聽看。而在 #南迴之子 的打擊,讓這首淡淡的暖歌,多了明亮感。像是有人作伴在公路上,沒有那麼孤單。
「我已記得所有的轉彎 握著你的方向盤不停的轉」我很喜歡這段歌詞。熟悉的路,即使閉上眼睛,都會知道哪裡需要轉彎,哪裡需要躲樹,哪裡可以避雨的時間感。「雲的消失 不代表離開 會化成大雨 回到這條路上」這段歌詞與前面兩首相比,寫得異常隨性,就像南迴說變就變的天氣,一切自然而然。
越走越遠的我 受夠那漂流而你永遠在那港口 等我
上面那段歌詞,呼應著結尾的「心中埋藏著無數未知的念頭 帶我回到宇宙 最一開始 那碰撞的角落」將枋寮這原本作為南迴起始站的地方,既作為起點,又作為回家的終點,用濃厚的情感描寫出對老爸的情感,但卻是舒服不煽情的歌。
末段樂器的碰撞,電吉他相當出彩的好聽,而鼓聲在最後慢了下來,讓這首歌有了枋寮海邊氣息。再來,一陣浪聲,還有海鳥,這就是南邊的生活。在聽感上,張淦勛 與 Giyu Tjuljaviy 有所不同。
a tjalja tjengelayan cemadjanga pasusangas tua incevungan saljinga tu suvucungan nua milingan manu pitjakuya neka tu pagalju a sa ki adjuq 最愛的已經走遠 遠在我們相遇之前 妄想用時間 能鬆開糾結卻濃烈得像是 沒有一刻 留在身邊⋯⋯
吉他先行,”i ljavin tua may yuc puliyaw anga a ki vayyus“「在末日的邊緣 盤旋了幾圈」打擊暗暗藏在吉他後方。而在副歌後,雷擎在這首歌的打擊,形成結的軸線,牽連著那些心裡面的絮語。而後,旋律與節奏相融,這樣的表現手法,與這段歌詞”kipapacun sa maqulip isauniuni bulay angata sa pina cengeceng“「短暫出現後消失的瞬間 一生之於這 宇宙的時間」連結了起來。
matu qemudjaqudjalj itjen i veljeluan i puyuma 我們都是雨下在了卑南溪
歌詞中提到了「大同戲院」,那幾年我正在做台灣老戲院拆除的紀錄。台東市的大同戲院,讓我印象相當深刻,我從他依然健在,到現在蓋起了高樓。我雖沒有在裡面看過戲,卻經歷著他後期變化的重要階段,相當惋惜。卑南溪真的下著雨。
這首歌編曲,讓思念更為簡單化,憂鬱的氣息在卑南溪的雲中,化也化不開。我很喜歡這段歌詞”cemadja ayayaken ljakua a ku ika cemadja kipakikim a tjaljus avan cemikel a sema maza“「邊境中的邊境 不過三百二十幾公里 生命中的追尋 最後還是 回到這裡」將心裡和物理上的距離,壓縮成簡單的邊境中的邊境,最後還是得回來,記憶裡天氣多變的卑南溪。
這是一首關於部落家族與出發的歌曲,結合了阿美族民謠 Transcribe from a Amis folk song,與三毛的橄欖樹,是敘事感相當濃烈的民謠。簡單的歌詞,表達一名少年準備離家,及在外漂泊難以尋得的歸屬感。
感覺是一首會吸引不少聽眾的抒情搖滾,旋律也寫得很入耳。不熟悉族語的朋友,或許可以從這首歌聽起?
「那岸的浪水還是濺在你的臉上了 僅管 你的輕舟才剛渡過了萬重山 那天下午你說你不再愛吉他了 僅管 你的輕舟才剛渡過了萬重山」在李白的原詩為「輕舟已過萬重山」,敘述李白順流而下的景色,那些辭職後的負擔,如同萬重山,與當時的行徑方向相照。
這似乎可以對照到「你問我昨天去了哪裡 怎麼沒有來上班 我很想要記得 可是我 想忘的太多了 所以我又喝醉了」
枋山那艘破船 我隨時能回來 你不會一直都在
有大竹研的配合,就能預知這首會是弦樂感加滿的慢歌。恰恰好表達出對逝去阿嬤的思念。用在枋山看到的那座破船的消失,印照著阿嬤的不在,滿滿傳遞著,不只是對家人的思念,更擴及家鄉生活的景物。
滿驚喜的是,這首歌唱起來台語「今仔日嘛仝款拜保生大帝 提餅 攑香遮爾自然 想欲閣一擺看妳的笑面 我驚我會袂記」在孫子心中,阿嬤教如何拜保生大帝的動作,與想再看阿嬤一次的企圖,交織。突然想到地方賊即將要發的新書,只有稍微寫到石頭營的故事,沒有細寫到北勢寮,有些可惜,那邊的古厝都很美(岔題了)。
ljazuaianan tjalje a pulaketjanga a qadaw 再走一段 直到最遙遠的日常
看起來像是一首自然書寫的歌曲,卻隱含著對自我認同的信念,也是給聽者最大的鼓勵。“a qerepus nu cemailvat ui sikuda a patalevan na secengeceng tua venali maqacuvunanga sa kikaljava”「雲就要翻過山 並不需要一個答案 就像那風 正好吹來 結束了漫長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