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興起一種聲音與神經的概念「ASMR」,其中文為「顱內高潮」。簡單來說,「ASMR」指的是利用刺激感官(多半是聽覺),來讓皮膚、神經出現自發性反應。例如用特殊造型麥克風,模擬搔癢耳朵的聲音,或者是烹煮食物,產生把水煮滾的啵啵聲,讓聽者聯想到做飯的景象,在心中產生一種期待用餐的溫暖暗示。
對於腦神經科學、聲音學我不甚理解,但我知道有些聲音是異常吸引我的。把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車子經過下坡轉為平面後的減速煞車聲響,尖銳的聲音來自於胎面與水泥的摩擦,在空曠的地下室擺盪開來。有可能是我心中聯想到某些快樂片段,從而發中一種心理暗示,地下停車場與商場購物的關聯?一家人出遊的記憶?總不會我只是單純地喜歡輪胎跟水泥地吧。
另外還有一些聲音,常見於網路上的剪輯影片,像是夜晚下大雨的白噪音,隔著玻璃窗聽雨水打在樹葉上,遠方陣陣悶雷迢遞而來,利用室內外的隔閡和風雨中安全舒適的反差,給人一種無比安心的情景想像,這類影片是失眠者的助眠藥,我雖是喜歡,但不免將要沈溺其中時,被串流平台的廣告狠心打斷,或者看到介面上其他焚琴煮鶴的推薦影片給敗了興,所以我很難真正藉此入眠。
不依靠網路影音媒介,只好自己去挖掘現實中的ASMR,1月1號元旦清晨,我按照自己的往年的慣例,找了座郊山登上去。今年陽明山上的風很強,在中午之前,還下了一陣淒雨。
早晨七點多鐘,起床整理健行裝備,還先洗了個澡跟吃早飯,看了一會兒早安氣象新聞後,才到家門外不遠出等公車,新年第一天往陽明山有加班車,乘坐公車到總站,實際耗時比我印象中要來得快多了。以往不熟路線,多半是直接坐到擎天岡,在去年初,我和朋友去追雪,淋濕又苦等不到車,暈車加失溫的記憶,才讓我覺得遙遠。不過這次不同,我的規劃是從新園街沿著人車分離環山步道,一路走到冷水坑登山口再搭公車回到士林。
其實我一開始很懊悔沒有直接搭到冷水坑登山口,以七星山完成第一座小百岳,但是實際走一趟冷水坑環山步道時,並沒有一開始想像的輕鬆,因為前一晚跨年我還是在外頭待到比較晚,晚上也沒有睡好,所以儘管步道爬升平緩,但長距離移動我還是需要多休息幾次並補充熱量,這是我過往沒有體驗過的經驗。
一直以來,我都在收看一個中國影音創作者Links的作品,他是來自於中國武漢但是長年留學、居住在日本東京學習攝影,他用影像記錄他攀登日本許多雪山的過程,畢業之後時長到北歐旅遊,此時他的作品不論敘事、畫面都提升到很高的境界。比起雷雨聲的白噪音,我更常把房間的燈關了,躺在床上用air play播放他的影片,嚮往著有朝一日要向他看齊。
我的經濟能力有限,行動力也有限,至今仍未在登山這個領域中入門。這是一種雙重束縛,一方面期待戶外活動帶給我的動人風景,另一方面卻害怕我所能企及到的景色,不夠脫離於現世,自己終歸是一個俗不可耐的觀光客。
現階段唯有在健身房訓練背肌、腿力,到校園操場訓練心肺,偶爾找一個適宜的天氣爬郊山。不過,什麼是適宜的天氣?方才說的那次環山步道健行,雖然意外地累,天氣也相對嚴苛,但是在「聲音」這個項目上是極為高分的。
穿上我的PALLADIUM,走在碎石子路上,發出深沉的「沙沙」、「嘎吱」、「咔嗒」聲,具體一點形容應該是「咬碎仙貝」的感覺,不論聽覺或是觸覺都是如此。雨水潑在衝鋒衣表層的聲音,即便是便宜的衝鋒衣也有做GORE-TEX防潑水功能,因此雨水不會下滲到衣物內部,反而會像子彈打在盔甲上,發出「嗲嗲嗲」、「嗒嗒嗒嗒」的音效。同時雨水也會滴落在各地的樹葉,樹梢上、樹冠上、步道上、柏油馬路上都有,配合不同地質創造出不同層次的打擊感。右手單拄的登山杖,則是指揮棒,敲擊在各種材質的階梯上,如摩西分海,將自然與人聲一分為二。
回頭看自己的Garmin路線紀錄,我在一地佇足良久,那是一個彎折的向上捷徑,石板階梯和泥土林道交融的秘徑,在裡面有一小塊空地,面向南面的山谷視野本應開闊,但因為一旁種植一片竹子,就像屏風一樣添加秘徑的隱私感,我休息的原因不是疲累,而是風吹在枯黃的竹林穿梭,次第發出「嘎吱嘎吱」鬼屋地板般的響聲,和極度不自然節奏,若這片竹林再大一點,讓我置身其中,恐怕會被此聲迷惑,行轉到鬼魅亂舞的不知處。
一個早上的時間過去,我身體消耗大量熱量,開始感到寒風和雨水帶給我的不適,最終從一個小岔路出去,只看到冷水坑上的一片白霧茫茫,我想這代表著我在陽明山的ASMR終於結束。白霧象徵著我即將進入夢鄉,乘著返家的公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