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來襲前夕的艷陽高照,聳立高架電塔下,禾苗翠綠行列整齊的迎風展顏,大
哥二哥依時從禮儀社請回母親的骨灰,大姊二姊嫂嫂孩子們忙著端奉各種如似慶賀入厝
的各樣素齋。憑著十五年前的記憶指認挖掘父親的埋骨處,再於其南側將母親也請入圓
柱型水泥隔間裡,從頭到尾我都在旁邊凝視師傅與助理的施工,
家人們輕鬆的閒聊著大多是疫情相關之種種。
依習俗,各剝了顆白煮蛋吃食,再將蛋殼散置於墳土上,香燭紙煙瀰漫,
埋骨於此的祖先從唐山過來的三代,也許就止於此,或者頂多到第四代,
有的說要海葬、樹喪,都是不錯的觀念。
行禮如儀一番後,本預約餐廳因疫情取消,眾人返至大哥家處午餐。了卻心事,
也久未見面,多少舊事時事可聊可助興暢飲,人生幾何,杯酒高歌,
兄弟姊妹再親也是夢一場。
夜來醉醒時,再播聽「夢中的媽媽」又痛哭流涕不能自己。
風俗中叫做「進金」,即安住祖塋與先人長相廝守。
告訴侄媳婦,骨灰只是遺物紀念品,飲水思源的感恩懷念,魂魄已有所歸依去也,
天人永隔渺渺茫茫不復可尋,難怪世人皆為逝者慟。
我沒說的是,軀體如是衣服,不是永遠的擁有,穿久了破了壞了換了就是,
俗云:換新換新才不會叫人看輕。
問題是有什麼資格可以換新?可以換得更好換得更滿意?換得令人敬重呢?
人間衣冠禽獸不少,惟心淨意善願真,方不墮於輪迴之苦,還要那衣服何用呢!
身邊的人沒有誰會聽信這一些,連我也放不下對母親的思念
,因為她的晚年受太多太長的病痛折磨,也因為我並未善盡人子之孝順。
長夜裡一個老男人如似頑童般的嚎啕大哭,誠如父母眼裡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想要一聲噓寒問暖,想要一聲叫喚的回應,想再看一眼滿佈皺紋暗斑的慈顏也不能,
就算是能有一回夢,也是可遇不可求。除了在眷戀時的想像,想像母親忽然來到身邊,
叮囑吃飯了,多穿一件啦,車騎慢一點喔,卡早睏耶…….
擦乾眼淚後,想著,我不願如此叮嚀女兒了,路要自己走,情是關愛而不牽絆,
某天換我走了,得心滿意足心平氣和毫無眷戀的不說再見,除非乘願再來,
也希望莫要引起任何的感傷與淚水,而是恭喜,了卻或能償還某些業債,
不再於苦海無邊浪跡,不再於生生死死中輾轉輪迴於情慾妄想。
代代相傳一代送一代,小時候跟在父親身後於雜草埋碑荒塚間惶惶恐恐,
怕再也尋不著的穿梭找尋祖先分散的遺跡。
於今我之所想一切全可免了,不想再佔據凡間寸土,且煙消霧散去。
女兒倆若各自嫁去,連父母建置的陽宅都未知將會易主何人?墳土下尚餘幾個位置,
當初建立祖墳是父親主導,兄弟們記憶也模糊並不確知,但那不是要事了,就像阿叔,
他不也是身寄他鄉,公寓般的塔位,好像寄物櫃,銀行郵局農會的小格子保險櫃,
若干年後是否也如同在唐山的歷代祖先們,早已飄渺無蹤。
世間人世間事世間物,留下的總會遺忘或易主或消失,何況身後之後呢?
我也不想留下什麼,甚而從未要求妻女得來祭祖掃墓過,至於要怎麼處理我的遺體呢?
哎!真是的一副臭皮囊一生一世吃喝拉撒起心動念言行舉止已是染污遍處,
死後的軀殼又要叫人煞費苦心昭告諸親友嗚呼哀哉的鋪排,然後呢?
應該趁在世上尚未癡呆失智可以自主時,留下不得殺生浪費汙染悲傷哭泣等等而轉化為
慈悲心淨的遺囑。
離世時與睡覺時一般,誰都希望清清淨淨無憂無慮心無罣礙不受打擾舒坦的一覺到天
明,所以我早就在彩排謝幕退場下台的身影。
20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