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欄裡的小丑
像往年一樣，年底最後一個上班日，就呼攏一桌團聚，以前他總是熱呼呼意氣風發的參
與，近幾年則顯得意興闌珊可有可無勉強打起精神應對著，不想壞了大伙們的興致。
今年順勢邀請了還是單身的資訊師，他欣然赴宴。
他當然有過單身寂寥的經歷，同理心之思忖，有個熱鬧且胭紅脂粉環繞的晚宴，
應可驅逐一些或暫時免除寂寞的干擾，何況是鶯鶯燕燕喧嘩圍襯，
何況這麼多年來他一個大男人獨秀於裙芳當中，老中青一律尊為大哥，
實則於公務之外是百般的格格不入，他儘可能維持風範，一種典型在夙昔的標竿。
資訊師這個老弟只少他六個月年資，不善言辭卻也機靈，從不顯示人事之愛惡評論，
加以其工作超然於業務之外，無有區塊間爭功諉過之鬥爭算計的供需，
而專業上的技術人員，順理成章成了主管倚仗之重要工具，說是工具或許苛薄，
但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境況亦是如此了。
陸陸續續共同商定了一個地點與時間，於是便有四面從平原匯集而來，形成一圓桌。
要不是肚子餓了，要不是顧及整體氛圍，要不是主管幹部都在場，
這還要加一成服務費的和漢料理，實在俗不可耐寒酸小氣不等值的一餐。
---這查某人，每年邀每年來，真是愛哭擱愛對路。
眾皆厭之，然職場禮貌得有的場面，但無關倫理，那更虛偽了。
他厭她一直在打擊甚至要消滅這個區塊，明年又被她剷除了兩台。
10人本是一桌圓滿，怎奈她執意閹割至飄零散落，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像個拖油瓶，
自生自滅多年後，今還得各自繳交一份SWOA自剖，真他媽的一再於傷口撒鹽，
還燒烤出一份令她垂涎三尺的況味，她怎麼就不怕噎死！？
在背地裡他是老大，對其惡行劣狀見多識廣，所以對她的批判也最豐富，
底下的老中青七仙女也不遑多讓也耳濡目染的同仇敵愾。
後天才是元旦，提早一天聚餐無礙於女人家們的歡騰鼓譟，
他是機構中公認之佼佼者，雖無名份頭銜，也有些一言九鼎之份量，
所以也就帶起頭來。
---來來來！讓我們舉杯敬主任的照顧。
她慌張中帶有點不適應或者心虛的三八笑容。
---再一杯敬我們組長謝謝她一年來的想相挺。
這話倒也不假。
---又一杯謝資訊師對我們這一群四處漂泊無人疼惜的電腦的維護。
這更關乎乞食工具，所以恭維聲此起彼落，不亦悅耳乎！
然後眾星拱月般綁架著她唱歌，夭鬼假客氣扭扭捏捏半推半就一番，
平日對她都覺得嘔心的夥伴紛紛親暱的靠近耳磨廝鬢說起悄悄話來。
一碗一瓢一湯一匙一筷熱騰騰的令誰不羨慕如是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有善職場呢？
誰又知這外表之內是充滿歧視虛假的對待呢？
他…愣了茫然了一陣子，平常此時應該在斗室窗前呢喃，倏忽於此他似乎水土不服。
---大哥大哥，你老人家怎麼啦？食飽就愛睏喔！？
放眼望去，陳兄黃姐琪弟賴姐….這些一一被逼退的前輩們，
似乎也在眼前舉杯而起………
他故作輕鬆，像真的在享受年節前的歡慶，但心裡卻有個疙瘩。
前幾日的會議後，曖昧的眼神一再對準的飄向他，他驚心動魄的閃避，
希望這只是他直覺上的誤判。
他中蠱似的傻乎乎僵立在會議室走道的時鐘下。
---你，是跟我到樓上辦公室談呢？還是要在這裡說？
完了，命中了！威權式的調情也不是如此。
所為何來他當然心知肚明，雖早有預感，他心猶未甘尚存垂死之掙扎，
就算要上斷頭台也要喊一聲：冤屈啊！大人！
---聽說你文筆很好是嗎？
哪有這樣子問話的，誰會說自己好，文筆好不好怎能只是聽說的，更可惡的還添一句
「是嗎？」，自己放個響屁，還正經八百正氣凜然的問人家說：這屁，臭嗎？
真的很不禮貌。
---就由你主筆吧！
算是定下了，她詭譎的刻意隱藏些許陰謀得逞的得意在乾癟的笑紋裡。
權力像嗎啡令她飄飄欲仙騰雲駕霧，直把地獄當天堂般樂此不疲的耍弄。
她可以驅使下屬為她相命看辦公室風水，為她兒子的考運成績卜吉凶，
\可以指派他或她做為專用司機，可以任意任用她要的人(眾所皆知最愛小鮮肉)，
冰箱塞滿了進貢的蔬果………儘管背裡皆罵她鄙她賤她，但當對著面兒，
逢迎服貼的也是這些人。縱然她是從繁華之都被下放貶於此窮鄉僻壤多年，
卻已樂不思蜀沐猴而冠的儼然為一方霸主的土皇帝，
堂而皇之端起被慈禧太后附身還魂的架子來了。
更早些年在這樣的場地，他卻像個慈祥和藹的大家長，
滿意又滿足端詳這幅似兒孫滿堂父慈子孝媳賢女巧的歡樂場景，
毫無職場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放冷箭背裡插刀等無所不致的冷峻，
這也確實讓其他區塊的同事稱羡不已，
甚而妒嫉著詆毀造謠中傷等等見不得人好的劣根性，展露小人偏狹齷齪的行徑。
她一直對於這一區塊分佈於各鄉鎮，而看不到聽不見也管不著直言不以為然，
底下的意思就圖窮匕現的分明了當，應該就是---不信任，
所以她寧可寵信圍繞在身邊的驢頭馬嘴豬腦且百般維護，
好像那些人才是可以為其送終捧斗嫡系的孝子賢孫，而他們只是他支旁系的野種。
雖然他們的績效亮麗到足以幫她擦脂粉飾雪中送炭於她的昏庸，
卻仍為其身邊那一群敗家子拖累。就好比今年度裡，他好幾個力挽狂瀾的點子，
可說深謀遠慮改善了業務成效，也讓全體奉行著。
---這小子竟有此才能，真小看了他。
刮目相看了吧，這妖婦。
他應該如獲至寶，於是開始了懷柔又陰鷙的策略。
她身邊的幹部，早已一覽無遺看清楚了國王的新衣，除了等因奉此之遺毒外，
又兼以陽奉陰違加上推拖躲閃或乾脆直接拒之，以故其已無可用能用之將矣！
於是他便有做不完的簡報，統計分析的數據，開不完的會，宣導，
還恬不知恥打鴨子上架被逼上講台混充講師。
罷了罷了，天昏地暗無了時啊！
這家餐廳三樓是違章建築，當他們亮出名號時，把那短髮纖瘦的小小主管嚇的不斷哈腰
鞠躬，狐假虎威的狐固然是個可惡的丑角，被嚇的群獸呢？總也有那麼一些心虛吧。
小小女生小小主管低聲下氣謙卑再謙卑的開口：
---我開KTV不收費用，讓您們歡唱好嗎？
她笑容可掬，一邊滑著手機一邊頭也不回的應著：
---不不不，不可那樣，讓人說閒話。
---對呀！不要讓人說這是耍特權喔！
他果然很適當又很白目也不知有意無意的補上一句，讓主管笑的很尷尬。
這婆娘經過一番矯揉造作，終也拿起麥克風，霓裳羽衣學著青春步調，東施效顰的興致
勃勃興高采烈，而另一方面又像是洞房的新嫁娘，又怕又迎，怕的是前奏音起後是否跟
上的程度，迎的是由淺入深再深入淺出勾勒出情緒，或壓抑或宣洩而出的快感。
至此你可以想像一下一個半百老婦臃腫的身段，老牛推車氣喘噓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
唱著阿妹的「姐妹」，螢幕喇叭因是受潮而跳針般的間間斷斷，
形成詭異如似乩童神諭著天機不可洩漏待人翻譯解白的囈語。
他有點難耐，只好盯著鋪在雪花上的生魚片。
同事們也開始拱著他唱，他當然的推辭(一點氛圍也無)，他笑著說：
---沒酒，我不想唱歌。
---喝了酒，我就不會唱歌。
瞎扯糊弄，何況，做愛如果沒有前戲挑逗，視同強奸。
他有不被奸的自主，主管也管不了他的喉嚨，所以自主權得堅持不懈不態怠的維護。
腦子想的，眼睛看的，耳朵聽聞的，皮膚觸覺的，嘴裡不經意脫口而出的，手底下文不成文書不成書的鬼劃符，焉知能不震天地驚鬼神，鎮妖趨魔保國衛民，急急如律令！
他看著主管笑的花枝亂顫眉飛色舞，在這小週末的夜裡，
她怎麼還不想回到那在北都的家呢？
201612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