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恐指數-高級
懷孕26週,有一個例行產檢,那一天阿楓哥陪我去醫院,我們打算等產檢完,要去超市買一些菜,等皮羊羊放學回家,就可以吃一頓美好的晚餐,可惜…
那一天我在照超音波的時候就感覺不太對,不是我的身體,而是幫我照超音波的技師,她不像平常那樣笑笑的,反而神情凝重的跑出去,回來的時候,態度也很是謹慎小心,更恐怖的是,她居然推了一個輪椅過來,叫我坐上去,我就在想到底怎麼了。
接著,她慢慢的把我推到醫生的辦公室,就是幫我做羊膜穿刺的那一位醫生。
這醫生真的是天生「讓我歡喜讓我憂」的那一款,她說:有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最討厭這樣的宣告)
看我們不覺得好玩沒反應,她就趕快說:寶寶顱內的小囊腫消失了,左腦右腦也一樣大,寶寶正常了。
這真的是好消息,這樣我就有勇氣聽聽壞消息了,可是聽著聽著,儘管我的英文能力不好,也能體會到她講的消息是嚴重的,可是還不確切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阿楓哥倒是聽出來了,他跟我說:寶寶的頭好像已經下滑至產道了。
真的是…..又來了晴天霹靂,老天爺啊!
但是我有些不太相信,有嗎?會嗎?真的嗎?雖然肚子一直有下墜感,可是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痛啊。
女醫師一說完,就催促我們去辦住院手續,我還問她:等一下檢查完,我可以去超市買菜嗎?
她看著我的表情,就像看著一個拼命想用舌頭舔鼻子的傻孩子般,說:事情很嚴重,接下來妳只能躺平,什麼事都不要做了。
說完她催促著護理人員和阿楓哥趕快去辦理住院手續。
我一下被推到這,一下被推到那,都是由護理人員來推我,我在被掛上住院藍色手環的時候,都還覺得這也太超過了吧!有這麼嚴重嗎?
後來被放到產房之後,開始量血壓、照超音波、測宮縮、七年前熟悉的那一套又來了,這時候的我才開始感覺事情大條了,果不其然,陸續來了一群專家,有負責生產的,早產兒治療的,他們告訴我提早生產的可能,以及該做何種心理準備。
相較於第一次安胎皮羊羊時,我這一次雖然有被雷轟炸的感覺,可是也只能選擇迅速接受現實。
當時我只記掛著一個人,那就是6歲的皮羊羊,我在他上學前,說好要煮大餐給他吃,結果什麼都不可能了。
這一切混亂從上午10點到下午2點,經歷了好多檢查,被護士來來去去的問問題,最後我被放到一間待產室,這時阿楓哥必須離開去接皮羊羊放學,我得開始獨自用爛英文去聽去說去面對這所有的一切。
老實說,我真沒在怕,因為早就知道會有哪些步驟跟程序了,只有一件事讓我心裡沒準備,我之前特別選這家亨利福特教學醫院,因為它是新建好的,裡面裝潢擺設,醫療儀器等設施都很新,整體不管外裝內裡,都不輸四星級飯店,這麼富麗堂皇的教學醫院,居然跟我說他們無法保證讓26週早產兒存活,但是底特律市的「老」亨利福特醫院,他們有救活20週早產兒的紀錄,所以他們經過討論,必須即刻送我到那醫院,讓寶寶比較多存活機會。
我記得我只問了救護車的費用算誰的,他們說這個算醫院的,我就同意了。
懷孕以來,這是我第二次坐救護車,這時候已經沒有第一次的好奇心支撐,只是熟門熟路的躺在那,一路搖晃顛波35分鐘去到底特律的醫院,根本沒機會欣賞到這家古老的醫院長的什麼模樣,一路被直接推到產房,他們還非常正式的打開手術大燈,再度內診觀察了我肚子裡頭所有一切,也問了好多個我聽不懂卻知道答案的問題。
情況並沒有因為我這一路奔波而有好轉,醫生們還是面色凝重跟我說,在產道可以看到寶寶的頭,接著又是幾位醫生前來說明早產的可能性,以及要面對的一切。
阿楓哥有託好心鄰居幫忙顧一下皮羊羊,他開車來到這家醫院,可惜我得待在產房,他無法久留,所以那一晚我就是獨自待在這醫院的產房。
我覺得,有時候是醫院的氛圍會把孕婦搞得心情更加緊張,每隔一小時就有人來量血壓溫度以及宮縮狀態,要能夠心情放鬆且得到休息,簡直就是奢求,尤其還要被用英文問一堆問題,重複且煩人。
我本來打算一直撐住心情不要哭出來,不要讓這些干擾到我的寶寶,可是,在晚上9點的時候,還是破功了。
當時來了一個黑人護士,來幫我量宮縮情況,可是她怎麼重複把帶子拉過來調過去,就是找不到腹中胎兒的心跳,除了被拉扯擺弄的不舒服感,測不到心跳的不安也逐漸加深,這位護士用了很多遍都用不好,也不去尋求幫助,我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我忍不住問了一下:baby還好嗎?
不要問還沒事,一開口,就悲從中來,開始啜泣,哽咽到不行,其實我是很想要控制住,因為我怕引發宮縮,但是我的腦做不了我心的主。
還好這時來了一位醫生,他就是我剛進醫院時幫我做檢查的,長得很像美國影集「急診室的春天」那一個光頭醫生,他應該是來巡房的,剛好就遇到了這種情況,他看到護士還是擺弄不好,就開始自己動手調,沒一會兒就找到胎兒心跳,他跟護士指導了一下,接著就跟我說:胎兒狀況不錯,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其實聽到心跳聲的時候,我已經停止眼淚了,這也是我之後住院安胎38天,唯一的一次哭泣(其他那種只是濕潤一下眼睛的不算)。
第二天早上,又換了一個醫生,好像是拉丁裔的女醫生,重新跑過所有檢查程序,美國住院安胎生活開始啟動,這一次的安胎目標是要確定,胎兒的頭縮回子宮。
醫生看著我那沮喪又慘淡的臉,跟我說:要保持信心,還是有成功的案例。
唉…說起來容易,但想起來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這家位於底特律的醫院是亨利福特系列醫院中,最古老歷史的醫院,人才多,可是醫院本身挺老舊的,我在醫院才待了兩天,就已經被時不時傳來的修理敲打聲,煩到不行。
換了兩間病房後,住到了一間更糟的,我那病房裡的冰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出幾聲刺耳的嚎叫,我跟護士講了兩回,每個都說好,但是也沒有人來處理關掉它。
我很沮喪也很無奈,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用英文來適當的表達我的不滿,我感覺到這裡的護士好像只是做好份內工作,不會想付出多餘的體貼與關心。
那一天如此折騰忍耐,就到了下午4 、5點左右,這間病房雖然有窗戶,但是緊鄰著一棟建築物,所以採光非常差。
當時,我側躺著,背對著門,亂七八糟想著發生的這一切。這時有人打開門,我第一個想法是,終於有人來修理那台冰箱了。
有些艱困的轉過身去看,沒戴眼鏡的我,只看見一個超級無敵碩大的身影,再大一點點就卡在門框上了,那人腰間繫著一串東西,走起路來叮叮咚咚,勉強看出他是穿著一身藍色工作服,整個形象就很符合美國常見的愛喝啤酒大老粗,我很確定是黑人,因為房間很暗,但是他更暗。
我直著喉嚨跟他喊:冰箱壞掉了,可不可以請你修理一下。
這時候他已經走到我的床尾,我可以看的更清楚了,是黑人沒錯,體型也真的十分壯碩,可是這個修理工為什麼要那麼靠近我,就在我心裡七上八下,準備要按緊急紅色扭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我的點滴架旁,開口跟我說:妳好,我是妳的醫生OOO,妳剛才說什麼?
老實說,當下沒有真的聽懂,或者是說,我有聽到,可是我震驚到不確定「這是真的嗎?」。
我對著「她」說:這個冰箱會一直發出怪聲,非常吵,可是沒有人來處理。
這時候冰箱也乖巧的配合發出那刺耳的聲音,「她」就嗯了一聲,吩咐隨後進來的一個實習醫生,一個金髮白人女醫生,來處理那個冰箱問題。
這位被我誤認為修理工的,就是一位女醫生,我真沒看過這麼巨大的女醫生,美國真的是什麼都有。
這位修理工醫生的醫術如何,我不確定,因為我每天都見到不一樣的醫生。不過她倒是很會訓人,隔天發生了一件讓我心情更不好的事。
我住院第三天,他們還是非常緊張,所以每隔兩、三個小時,就要量一次血壓、溫度、宮縮等,這在白天無所謂,但是一到晚上休息睡覺,一再的被叫醒,就真的很煩。
晚上10點、凌晨1點多、凌晨3點多、我終於在早上6點那一次,情緒大爆發,對著金髮助理醫生說:晚上可不可以不要量這麼多次,如果我覺得不對勁,我會主動講,我之前已經有過一次安胎經驗,所以我知道宮縮是什麼感覺。
這時候修理工醫生站在旁邊,她是沒講什麼話。
助理醫生說:我們這麼做,是要確保安全。
我說: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這樣子我根本沒辦法睡覺,這對我來講就是一種torture(折磨),這個字我是從「24小時反恐」這部影集裡面學到的。
助理醫生好像被這個字給刺到,驚訝地重複一次。
這時候修理工醫生開口了,說:妳必須要知道我們是在做我們的工作,妳在這裡不是住旅館,而是要確保生命安全。
我得說我平常的軟弱無能樣全是演的,這時候的我才是最真實的,英文障礙已經不是什麼問題了,我的心跳快的感覺離宮縮還真的不遠了,為了捍衛我自己的尊嚴與立場,我得說:我明白你們的工作與責任,但是我比你們更愛惜我的生命與寶寶,我不知道很多醫學知識,但我確定知道,如果我沒睡覺,我的生命會有問題。
可能感受到我的情緒,修理工醫生好像有說一些緩解的話,我聽不太懂。
對於她們的講話方式,雖然讓我心跳加快,我並沒有真正生氣,因為我明白他們只是在工作而已。
只是當時那種氛圍,對我來講,他們就像個機器人般,只想做好例行工作,捨不得付出任何情緒關懷,那我也無需對他們太客氣,該怎麼講,就怎麼講。
最後有改成白天4個小時量1次,凌晨那兩次取消,沒有量的時候,如果感覺不對,也要趕快報告。
這樣的處理,我當然是非常贊同,因為沒有什麼儀器比得上我自己的感覺,事後證明,我的感覺還是很敏銳的,我通報了兩次,有一次是還好,另外一次就加重了點滴的注射量,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