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卷二　外篇-至樂

一、 1. 原文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 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 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 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芴乎，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2. 注釋 1. 至樂：最高的快樂，指超越世俗的快樂。 2. 活身：能保全自身，使生命安穩長久。 3. 奚：疑問詞，表示「何」、「什麼」。 4. 厚味：美味佳肴。 5. 誙誙然：形容忙碌而又不由自主的樣子。 6. 蹲循：安於現狀，順應形勢。 7. 子胥：指伍子胥，春秋時楚人，後仕吳國，因諫言不被採納，最終被賜死。 8. 至樂無樂，至譽無譽：真正的快樂無所謂快樂，真正的聲譽也無所謂聲譽。 9. 無為：順應自然，不強行作為的道家思想。 10. 芒乎芴乎：形容虛無縹緲，不可捉摸的狀態。 11. 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天地雖然無所作為，但卻能夠成就萬物。 3. 白話文 天下真的有至高無上的快樂嗎？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人真正安身立命嗎？現在的人究竟該做什麼？該依靠什麼？該躲避什麼？該在哪裡停留？該追求什麼？該放棄什麼？該喜歡什麼？該厭惡什麼？ 世人所尊崇的，不外乎是富有、尊貴、長壽與品行良好；所謂的快樂，不過是身體舒適、美味佳餚、華麗衣物、姣好容貌、悅耳音樂。但人們厭惡貧賤、短命與惡行，並且痛苦於無法安逸生活，吃不到美食，穿不起好衣服，見不到美色，聽不到美妙的音樂。如果無法得到這些，他們就會憂懼不已。這樣活著，未免太愚昧了！ 富人辛勤勞作，積累財富，卻無法真正享受；貴人日夜操勞，擔憂自己的地位，終日憂心忡忡。人生下來就與憂愁相伴，長壽的人終日困頓，久處煩惱卻依然不死，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烈士為了讓世人認可其善行，卻未必能保全自身。我也不確定所謂的「善」到底是真正的善，還是不善。如果善行真的有價值，那為什麼不能保全性命？如果不善反而能讓人活命，那麼善行又有何意義？所以說：「忠言勸諫若不被聽從，就應該順勢而行，不必爭執。」伍子胥因為爭辯而喪命，若是不爭，他的名聲也不會流傳至今。 那麼，這世上真的有善嗎？人們所做的事情和所謂的快樂，我並不確定它們到底是不是快樂。我觀察世俗的歡樂，大家群聚狂歡，忙忙碌碌，好像不得不如此，卻都說自己很快樂。我既沒有體會到快樂，也無法確定這是否真的是快樂。真正的快樂存在嗎？對我來說，無為才是真正的快樂，但這卻是世人認為最痛苦的事。所以說：「真正的快樂無需刻意尋找，真正的名聲也無須刻意追求。」 天下的是非真的無法判定嗎？儘管如此，「無為」卻能夠讓人擺脫世俗的是非紛爭。真正的快樂能讓人保全自身，而唯有「無為」才最接近這種狀態。讓我試著說明：天地因無為而保持清明，大地因無為而保持寧靜，正是因為天地的無為，萬物才能夠自然而然地變化生長。這種狀態虛無縹緲，無法捉摸；恍惚不定，無法具象呈現。然而，萬物都依循著這種無為而生長繁衍。所以說：「天地無所作為，卻無所不為。」可是，人又怎麼能夠真正做到無為呢？ 4. 總結 這段文字展現了莊子對於「至樂」與「無為」的思考。他認為世人所追求的富貴長壽、享受美食美色，實際上是導致痛苦的根源。人為了這些世俗的「快樂」，反而陷入無止盡的憂慮與奔波。因此，他質疑：這真的是快樂嗎？真正的快樂應該是「無為」，順應自然，放下執著，才能達到真正的自在與解脫。然而，這種「無為」卻正是世人最難接受的事情。 莊子進一步指出，「無為」是天地運行的法則，正因為天地不刻意作為，萬物才能夠自由生長。因此，真正的智慧並非在於分辨世俗的是非，而是回歸自然，順應無為的道理。這與道家的核心思想一致，即「天地無為，而無不為」——天地不刻意干涉，反而成就了萬物的生生不息。 最終，莊子留下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人是否能夠真正做到無為？」這既是對道家理想的肯定，也是對現實困境的深思。

二、 1. 原文 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2. 注釋 1. 弔：弔唁，哀悼。 2. 箕踞：雙腿張開坐著，一種不拘禮儀的坐姿。 3. 鼓盆：敲擊瓦盆。這裡指莊子以敲盆來表達情感。 4. 概然：傷感的樣子。 5. 芒芴：微妙而難以捉摸的狀態。 6. 巨室：指天地或宏大的空間。 7. 噭噭然：大聲哭泣的樣子。 8. 不通乎命：不明白天命的道理。 3. 白話文 莊子的妻子去世，惠子前來弔唁，卻看到莊子正盤腿而坐，敲擊瓦盆並唱歌。惠子驚訝地說：「你與妻子相伴多年，她現在離世，你不哭已經很不尋常了，怎麼還敲盆唱歌，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莊子回答：「不是這樣的。剛開始她去世時，我內心也難免悲傷。但當我思考她的生命歷程時，我明白：她本來就不存在，不只是沒有生命，甚至沒有形體，也沒有氣息。她最初只是無形的存在，在混沌中變化而產生氣息，氣息變化後形成形體，形體變化後才有生命，現在不過是再度變化為死亡。這就像春夏秋冬的更替循環一樣。既然她已安然回歸天地，就像人睡在廣闊的天地間，而我卻哭哭啼啼地跟著悲傷，這不是不懂天命嗎？所以我選擇停止悲哀。」 4. 總結 這則故事展現了莊子的超然生死觀。他認為生命的變化如四季循環，生死本是一種自然現象，無須過度執著與悲傷。這種思想體現了道家「順應自然」、「無為而治」的理念，提倡以平和的心態面對生死變化，而非陷入情感的糾結。

三、 1. 原文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2. 注釋 1. 支離叔、滑介叔：虛構的人物，象徵道家思想的兩種境界。 2. 冥伯之丘：傳說中的神秘山丘。 3. 崑崙之虛：即崑崙山，被視為天地的中心，黃帝曾在此休憩。 4. 柳生其左肘：形容身體發生異變，可能指植物從手肘生出。 5. 蹶蹶然：驚恐不安的樣子。 6. 惡之：厭惡、討厭。 7. 亡：同「無」，沒有的意思。 8. 假借：暫時依託，指生命只是暫時寄存於形體之中。 9. 生生者，塵垢也：生生不息的生命不過是世間的塵埃，沒有什麼值得執著的。 10. 死生為晝夜：生死就如同白天與黑夜的交替，是自然的循環。 11. 觀化而化及我：觀看萬物的變化，而這種變化也發生在自己身上，指對自然變化的順應。 3. 白話文 支離叔與滑介叔來到冥伯之丘，遊覽崑崙之虛，這是傳說中黃帝曾休憩的地方。忽然，滑介叔的左手肘上長出一棵柳樹，他感到驚慌不安，覺得這種變化很可怕。 支離叔問道：「你討厭這件事嗎？」 滑介叔回答：「不，我並不討厭。生命本就是暫時的寄託，這副身體只是借來的，生命的變化不過像塵埃一般微不足道。生與死就像白天與黑夜的交替，並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再說，我們今天來此是為了觀看天地萬物的變化，而這種變化現在也發生在我身上，我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4. 總結 這則故事體現了道家的順應自然觀念。滑介叔認為生命只是暫時的存在，形體的變化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生死如同晝夜更替，並無可怕之處。他的態度展現了道家的「齊物」思想，即萬物皆在變化之中，無須執著於自身的存在或形態，應該以坦然的心境接受生命的一切變化。

四、 1. 原文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 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2. 注釋 1. 莊子之楚：莊子前往楚國的途中。 2. 髑髏：頭蓋骨，這裡指人的骸骨。 3. 髐然有形：形容枯骨乾枯空洞的樣子。 4. 撽以馬捶：用馬鞭敲打。 5. 夫子：對人的尊稱，這裡是莊子對骷髏的稱呼。 6. 貪生失理：貪戀生命而失去理智。 7. 亡國之事，斧鉞之誅：指國家滅亡，遭到誅殺。 8. 愧遺父母妻子之醜：因行為不端，讓父母、妻子蒙羞。 9. 春秋：指年齡，這裡是問骷髏是否壽終正寢。 10. 見夢：在夢中出現。 11. 無君於上，無臣於下：死後無階級尊卑之分。 12. 四時之事：一年四季的生計和辛勞。 13. 從然：安然、順從的樣子。 14. 南面王：指帝王之樂，因君王面南而坐。 15. 司命：掌管生死的神明。 16. 矉蹙頞：皺眉蹙額，表達強烈拒絕。 3. 白話文 莊子前往楚國的途中，看見一具枯骨，已經乾枯空洞。他用馬鞭輕敲枯骨，然後問道：「你是因為貪戀生命而失去理智，才落得如此下場的嗎？還是因為你的國家滅亡，被人用斧鉞誅殺？或者你曾經做了不道德的事情，讓父母妻兒蒙羞？還是因為貧困饑寒，導致你餓死？或者只是壽數已盡，自然死亡？」說完後，他以骷髏為枕，躺下休息。 到了半夜，骷髏在夢中對莊子說：「你說話很有辯才，但你的問題，全都是活人的煩惱，這些在死後都不復存在了。你想聽聽關於死亡的事嗎？」莊子回答：「想聽。」 骷髏說：「死亡之後，沒有君王統治，沒有臣子侍奉，也不需要操心四季變遷的事。我安然自在，以天地為春秋，這種快樂，即使帝王之樂也比不上。」 莊子不相信，便問：「如果讓司命恢復你的形體，使你的骨肉重生，讓你回到過去，和父母妻子、鄰里朋友團聚，你願意嗎？」 骷髏立刻皺眉蹙額，斷然拒絕道：「我怎麼可能捨棄帝王都比不上的快樂，回去承受人間的勞苦呢？」 4. 總結 這則寓言透過莊子與髑髏的對話，表達道家對生死的看法。莊子以活人的視角，試圖探尋死亡的原因，而髑髏則以超脫的態度，說明生死的界限並不值得執著。 骷髏認為，死亡之後一切束縛皆消失，無需再受世俗的苦惱，這種境界甚至超越帝王之樂。這與道家的「無為」和「逍遙」思想相契合，認為人應該順應自然，超越對生死的恐懼，不必執著於人間的榮辱與痛苦。

五、 1. 原文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 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 且女獨不聞邪？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善。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栖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鰍鰷，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譊譊為乎！ 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鳥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故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 2. 注釋 1. 顏淵：即顏回，孔子的得意門生。 2. 子貢：孔門弟子端木賜，長於辯才。 3. 褚小者不可以懷大：容器太小，無法裝下太大的東西，比喻人的才能有限，不能承擔過重的責任。 4. 綆短者不可以汲深：汲水的繩子短，無法打到深水，比喻能力不足，難以勝任重責。 5. 燧人、神農：傳說中的上古聖人，燧人氏發明取火，神農氏教人農耕。 6. 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向自身尋求智慧而無法領悟，則會產生迷惑。 7. 海鳥止於魯郊：一隻海鳥飛落在魯國郊外，魯侯用人間的方式款待它。 8. 九韶：古代聖王堯舜時期的音樂，極為優雅。 9. 太牢：古代最高級的祭祀牲禮，指牛、羊、豬三牲。 10. 委蛇：自在地行動，隨性而安。 11. 譊譊：嘈雜的聲音。 12. 咸池、九韶：指上古美妙的音樂。 13. 名止於實，義設於適：名應符合實質，義理應符合適當的情境。 14. 條達而福持：指順應自然，獲得真正的福祉。 3. 白話文 顏回準備前往齊國，孔子顯得憂心忡忡。子貢見狀，便起身詢問：「老師，顏回要去齊國，您為何憂慮呢？」 孔子嘆道：「你問得好！過去管仲曾說過一句話，我非常認同，他說：『小口袋裝不下大東西，短繩子打不了深井的水。』這句話的意思是，每個人的才能與天賦都有其極限，強行超越就會招致災禍。 我擔心顏回到了齊國，會向齊侯宣揚堯、舜、黃帝的治理之道，甚至進一步談論燧人氏與神農氏的事蹟。然而，齊侯若是想從自己身上尋找與這些聖王相似的品德，卻又找不到，就會陷入迷惘，而迷惘最終會帶來災禍，甚至可能喪命。 你難道沒聽過這個故事嗎？從前有一隻海鳥停留在魯國的郊野，魯侯十分高興，將牠迎入宮中，擺上最精美的酒席，在宗廟中為牠演奏九韶之樂，甚至準備牛羊豬三牲的盛宴。然而，這隻海鳥卻驚恐不安，既不敢吃一口肉，也不敢喝一滴酒，三天後便死了。這是因為魯侯以人類的方式來款待海鳥，而不是依照海鳥的習性去養育牠。 如果真正要照顧海鳥，應該讓牠棲息在深林之中，在空曠的原野上飛翔，讓牠在江湖中自由游弋，以小魚小蝦為食，與同伴一起行動，悠閒地安居。而這些鳥兒最討厭的就是人的喧囂，何必要用吵鬧的音樂來對待牠們呢？ 同樣的道理，古代聖王的樂曲若是在荒野的洞庭湖畔演奏，鳥兒聽了會驚飛，野獸聽了會逃竄，魚兒聽了則會潛入水底，只有人聽了才會駐足觀看。魚生活在水中才能生存，而人若長時間待在水中就會溺死，因此兩者的生存環境與喜好完全不同。 這說明聖人並不會強求每個人具備相同的才能，也不會要求大家做相同的事。名聲應該與實質相符，道義應該符合實際需要，這才是真正順應自然、帶來福祉的方式。」 4. 總結 這篇寓言透過孔子的憂慮，揭示了「適才適用」與「順應本性」的重要性。孔子擔心顏回在齊國向國君宣揚過於理想化的治國理念，反而會讓齊侯迷惘，甚至招致禍患。這與「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的道理相符，強求不適合的人承擔過重的責任，結果往往適得其反。 此外，海鳥的故事更進一步說明，人應該依其本性來對待萬物，而不是以人的標準去要求它們。魯侯本以為用人間最高規格的待遇來招待海鳥是善待它，卻反而害死了它。這與道家「順應自然」的觀點相通，認為真正的善待，是讓事物按照自身的本性運行，而非強行改變它。 最後，孔子強調「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意思是人的能力與名聲應該與自身實力匹配，而道義應該符合實際情境，這樣才能真正達到和諧與幸福。這番話不僅是對顏回的忠告，也是對後世治理國家與為人處世的一種智慧啟示。

六、 1. 原文 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歲髑髏，攓蓬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若果養乎？予果歡乎？」 2. 注釋 1. 列子：指戰國時期道家學者列禦寇，《列子》一書相傳由其弟子整理而成。 2. 行食於道：在道路上行走、進食，形容遊歷四方。 3. 百歲髑髏：指一具已有百年歷史的骷髏。 4. 攓蓬：拔起路邊的枯草。 5. 唯予與汝知：只有我和你知道。 6. 未嘗死，未嘗生：沒有真正生，也沒有真正死，指對生死無分別的領悟。 7. 若果養乎：你真的曾享受生命的滋養嗎？ 8. 予果歡乎：我真的曾經快樂過嗎？ 3. 白話文 列子在路上行走，隨行的人跟隨著他。途中，他看到一具已經百年的骷髏，於是拔起路邊的枯草，用手指著它，感慨地說：「只有你和我明白，生與死其實都是虛幻的，我們從未真正活過，也未曾真正死去。你真的曾享受過生命的滋養嗎？而我真的曾感受過快樂嗎？」 4. 總結 這段話表現了道家對生死的超然態度。列子認為生死並不是截然對立的，而是一種相對的存在。骷髏曾經活過，如今卻成了一堆枯骨，而生者終將步其後塵，因此「生」與「死」其實是一體兩面，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列子通過自問「若果養乎？予果歡乎？」來反思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暗示著人的生存狀態可能只是幻象，人們所謂的「享受生命」與「感受快樂」，或許只是因執著於生死之分而產生的錯覺。這與莊子的「齊物論」精神相通，強調超越生死的界限，以達到真正的逍遙自在。

七、 1. 原文 種有幾，得水則為㡭，得水土之際則為蛙蠙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舄，陵舄得鬱棲則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蠐螬，其葉為蝴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灶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鴝掇。鴝掇千日為鳥，其名曰乾餘骨。乾餘骨之沬為斯彌，斯彌為食醯。頤輅生乎食醯，黃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筍，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 2. 注釋 1. 種有幾：種子有幾種變化。 2. 㡭：某種水生植物。 3. 蛙蠙之衣：類似青蛙皮膚的物質，可能是某種水生苔蘚或黏液。 4. 陵屯：高地、山陵。 5. 陵舄：生長在山陵上的植物。 6. 鬱棲：指某種濕潤環境或特定的植物。 7. 烏足：某種植物或動物名稱。 8. 蠐螬：金龜子的幼蟲。 9. 胡蝶（蝴蝶）：此處指生物變化的一環。 10. 胥也化而為蟲：整體轉變成蟲。 11. 鴝掇：一種生物，形態不明，可能是一種蛻變過程中的蟲。 12. 乾餘骨：某種鳥的名稱。 13. 斯彌：某種細微的生物。 14. 食醯：醋或類似發酵物的東西。 15. 頤輅、黃軦、瞀芮：三種生物，具體所指不詳，可能是微生物或細小生物。 16. 羊奚比乎不筍：某種生物與竹子的關聯。 17. 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說明竹子的生命演變過程，最終到人類的誕生。 18. 機：自然運行的規律或變化的機制。 3. 白話文 種子有很多種類，如果得到水，就會變成某種水生植物；如果在水土交界的地方，就會長成類似青蛙皮膚的東西；如果生長在山陵上，就會變成一種叫「陵舄」的植物。陵舄得到了鬱棲的影響，就會變成「烏足」這種生物，而烏足的根會變成蠐螬，它的葉子則變成蝴蝶。 蝴蝶又會轉變成蟲，這種蟲會生長在灶下，外形像是蛻皮後的樣子，名叫「鴝掇」。鴝掇經過一千天後，會變成一種鳥，叫「乾餘骨」。乾餘骨的分解物變成斯彌，斯彌則成為食醯（類似醋的物質）。從食醯中誕生了頤輅，而黃軦則生於九猷，瞀芮則出現在腐壞的蠸（某種小動物）中。 羊奚與某種竹子相互依存，久而久之，竹子會長成「青寧」，青寧又會變成「程」，程變成馬，馬最後變成人，而人最終又回到「機」之中。萬物皆從「機」中來，也都回歸於「機」。 4. 總結 這段文字描述了一種奇異的生命變化過程，展現了萬物之間環環相扣、無窮變化的道家世界觀。道家認為自然界的生物並非固定不變，而是在陰陽變化、時機推移中，不斷地進行形態轉換，沒有絕對的生與死，只有不斷的循環。這與莊子「齊物論」的思想相通，強調「萬物一體」，一切皆受「道」的推動而變化，不應執著於個體的形態與存在。 透過這種看似荒誕的生命流轉描述，莊子展現了他對生命本質的理解——生與死只是自然運行的不同階段，所有事物皆出於「機」，最終又回歸於「機」，這就是宇宙萬物的自然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