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卷三 雜篇-盜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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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 原文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


孔子不聽,顏回為御,子貢為右,往見盜跖。盜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脣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儌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


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


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眾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脣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鐘,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


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眾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久長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


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


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


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


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2. 注釋



1. 孔子:春秋時期魯國的著名思想家、教育家。



2. 柳下季:柳下惠的後代,孔子的朋友。



3. 盜跖:柳下季的弟弟,盜賊頭目,為劫掠四方的強盜。



4. 卒:軍隊中的士兵,這裡指的是盜跖手下的追隨者。



5. 穴室樞戶:指偷竊或闖入他人的房屋,入室盜竊。



6. 驅人牛馬:強行奪取他人的牛馬,指盜竊牲畜。



7. 貪得忘親:形容盜跖過度貪婪,甚至忘記家庭與親情。



8. 世之才士:指社會中出類拔萃的人才。



9. 弟:指柳下季的弟弟,盜跖。



10. 兄:指柳下季。



11. 詔:父親對子女的命令,這裡指柳下季應該教導盜跖。



12. 教:兄長對弟弟的指導。



13. 義:指盜跖的行為被孔子認為是不正義的。



14. 語:指言辭或談話。



15. 天下學士:指那些受教於孔子的人。



16. 妄作孝弟:指盜跖模仿孔子講求孝順和兄弟之道,但這些行為缺乏真誠。



17. 世:指當時的社會或人們。



18. 盜跖之心:盜跖的性格和心理狀態,形容其暴躁與不受約束的情緒。



19. 魯國:春秋時期的一個諸侯國,孔子生活的地方。



20. 膾人肝:指盜跖的殘忍行為,取人肝臟作食物。



21. 魯人孔丘:孔子的自稱,表示他來自魯國。



22. 目如明星:形容盜跖的眼神極為鋭利。



23. 髮上指冠:形容盜跖憤怒時的表現,頭髮豎起,指向冠帽。



24. 黃鐘:古代音樂中最圓的音調,這裡形容盜跖的聲音洪亮有力。



25. 孝弟:指孝順父母、友愛兄弟的行為。



26. 釘:指用來比喻固定的事物。



27. 子:指孔子。



28. 增益:指對於盜跖的挑戰和建議。



29. 直言:指直接說出盜跖的問題。



30. 孝:指對父母的尊敬與照顧。



31. 禮:指社會中規範的行為、儀式。



32. 逐:追逐、逐出,這裡指孔子被逐出各國。



33. 積薪:指人們用木材積累起來作為冬季取暖的燃料。



34. 溥:指大、廣泛的事物。



35. 豕:指豬。



36. 善者:指那些具備有道德操守、忠誠的士人。



37. 子路:孔子的學生之一,勇敢且直接。



38. 犯:犯錯、做錯事。



39. 從:指追隨孔子的教導。



40. 口言心事:指用語言說明心中想法。



3. 白話文



孔子與柳下季是朋友。柳下季有個弟弟叫盜跖,他帶領九千名士兵四處掠奪,橫行天下,侵略諸侯,破壞房屋和門鎖,搶奪百姓的牛馬和婦女。他貪得無厭,連親情都不顧,不關心父母兄弟,也不祭拜祖先。他所到之處,強大的國家只能緊閉城門防守,小國則只能躲進城內求保護,百姓苦不堪言。


孔子對柳下季說:「作為父親應該能夠管教兒子,作為兄長應該能夠教導弟弟。如果父親不能管教兒子,兄長不能教導弟弟,那麼父子兄弟之間的親情就毫無意義了。您是世上有才華的賢士,您的弟弟卻成了禍害天下的強盜,您卻無法教化他,我實在為您感到羞愧。請允許我前去勸說他。」


柳下季說:「先生說『父親應該能夠管教兒子,兄長應該能夠教導弟弟』,但如果兒子不聽父親的教誨,弟弟不接受兄長的勸導,那又該怎麼辦呢?何況盜跖這個人,心思變化無常,像泉水湧動一樣難測;他的想法就像狂風飄忽不定;他的力量足以抵擋敵人,口才又足以粉飾自己的過錯。順著他的心意說話,他就高興;違逆他的心意,他就生氣,還常用言語羞辱他人。先生最好不要去。」



孔子沒有聽柳下季的勸告,帶著顏回駕車,子貢坐在旁邊,一同前去見盜跖。此時,盜跖正在泰山南麓休息,剛吃完人的肝臟。孔子下車向前,對守門人說:「我是魯國人孔丘,聽聞將軍品德高尚,特來拜見。」守門人通報後,盜跖聽了勃然大怒,雙眼如星光般閃爍,頭髮倒豎,他怒吼道:「這不是魯國那個滿口偽善的孔丘嗎?告訴他:『你滿口謊言,妄稱效法文王、武王,頭上戴著像枯枝一樣的帽子,腰間繫著死牛皮製成的腰帶,滿嘴胡說八道,自己不耕田卻要吃飯,不織布卻要穿衣,光會搖唇鼓舌,製造是非,迷惑天下的君主,讓讀書人不再務實,只知追求虛名,希望憑著孝順與忠誠的名聲博取封侯與富貴。你的罪行極重,快滾回去!否則,我就拿你的肝來當午餐的配菜!』」


孔子又請求說:「我受柳下季先生的推薦,懇請有機會能在您的帳幕下聽候召見。」守門人再次通報,盜跖說:「讓他進來!」孔子快步上前,避開坐席,退後行禮,向盜跖行了兩次拜禮。盜跖怒氣沖沖地伸直雙腳,按住劍柄,瞪大眼睛,聲音如猛虎般怒吼道:「孔丘!你來到這裡,若是順著我的意思說話,就能活命;若是違逆我的心意,就得死!」


孔子說:「我聽說,天下有三種德行:一是天生英俊美麗,無人能比,讓所有人見了都讚歎,這是最上等的德行;二是通曉天地之理,能分辨萬物,這是中等德行;三是勇猛果敢,能夠聚集人馬帶領軍隊,這是下等德行。一般人只要具備其中一種德行,就足以稱王,而將軍您卻兼具三種德行。您身高八尺二寸,面貌堂堂,雙唇紅潤如朱砂,牙齒整齊如貝殼,聲音渾厚如黃鐘,但卻被稱作『盜跖』,我為您感到可惜。如果將軍願意聽從我的建議,我願意南至吳、越,北到齊、魯,東到宋、衛,西到晉、楚,請求這些國家為您建造數百里的大城,安置數十萬戶百姓,尊您為諸侯,與天下重新開創盛世,解散軍隊,讓兄弟們回家,供奉祖先。這才是聖人賢士的行為,也是天下人共同的願望。」


盜跖勃然大怒:「孔丘!凡是能夠被利益誘導,能夠用言語勸說的,都是愚笨的普通百姓。我天生英俊,讓人見了喜愛,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恩惠。即使你不稱讚我,我難道自己不知道嗎?而且,我聽說:『當面奉承別人的人,也會在背後誹謗別人。』現在你來對我說什麼大城、百姓,這不過是想用利益來引誘我,讓我被世俗控制,這怎麼可能長久呢?世上最大的城,不就是整個天下嗎?堯、舜曾經統治天下,他們的子孫卻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商湯、周武王當了天子,但他們的後代卻早已絕滅,這不正是因為他們貪圖利益太大嗎?


我聽說,古時候野獸多,人類少,於是人們築巢居住,以避開猛獸,白天拾取橡栗,晚上睡在樹上,因此稱為『有巢氏』的時代。後來,人們不懂製作衣服,夏天儲存木柴,冬天燃火取暖,這被稱為『知生之民』的時代。神農時代,人民安居樂業,知道母親卻不知道父親,與鹿群共處,耕種自食其力,織布自給自足,彼此不相傷害,這才是至高無上的德行。然而,黃帝無法實現這種德行,與蚩尤在涿鹿之戰大動干戈,血流成河。堯、舜登基,設立官員,商湯放逐夏桀,周武王討伐商紂,從那時起,強者欺凌弱者,人多的壓迫人少的,自商湯、周武王以來,這些都是擾亂天下的人。


現在你孔丘崇尚文王、武王的道路,操弄言辯,教導後人,穿著寬衣束帶,滿口假話偽善,迷惑天下的君主,企圖藉此獲取富貴,你才是世上最大的盜賊!為什麼天下人不稱你為『盜丘』,卻反而叫我『盜跖』?」



孔子聽後,再次行禮,倉皇離去,上車時連續三次拉錯韁繩,雙眼發直,臉色慘白,如同死灰,靠在車前,低頭不語。回到魯國東門時,正巧遇見柳下季。柳下季問:「這幾天沒見到您,車馬奔波,是否是去見盜跖了?」孔子仰天歎息:「是啊。」柳下季又問:「盜跖是否像我說的那樣不聽您的話?」孔子說:「是啊,我這次真是自找麻煩,差點兒死在虎口啊!」




4. 總結



這段故事講述了孔子與柳下季的對話,重點在於孔子試圖勸說柳下季改變其弟弟盜跖的暴行,但盜跖對孔子的說教持反對態度。孔子指出,作為父親和兄長,應該能夠教育和改正孩子或弟弟的錯誤,但柳下季認為若弟弟不願意聽從,父兄的努力便無濟於事。隨後,孔子親自前往見盜跖,盜跖憤怒地斥責他,並表示孔子所提的道德觀念只是一種伎倆,並未能帶來實際的改變。盜跖認為自己擁有天賦,並質疑孔子教導的有效性,最後還暗示孔子的行為並不符合真正的道德標準。孔子在對話中提到世間的三種德行,以及指出許多歷史人物的行為,其實並未達到道德的理想,表達出對「偽君子」的反感。最終,孔子感到深深的無奈,對盜跖的理論無法產生共鳴,離開了現場。


總結來說,這段故事反映了孔子對倫理道德的堅持,以及他試圖通過教化改變不道德行為的努力,但也顯示出對於固執與不接受教化的人,孔子無力改變其思維方式的無奈。




二、


1. 原文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


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


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伐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2. 注釋


1. 子張:孔子的弟子,名柳或名步。



2. 滿苟得:戰國時人物,代表道家思想。



3. 盍:何不。



4. 行:品行、德行。



5. 信:信用,誠信。



6. 任:被任用,獲得信任。



7. 名:名聲。



8. 利:利益。



9. 士:讀書人,指追求道德修養的人。



10. 抱其天:順從自然本性,不強求名利。



11. 怍色:慚愧的表情。



12. 變容易色:改變臉色,表示不滿或驚訝。



13. 小盜:小規模的盜賊。



14. 大盜:指掌權的貪官或篡位者。



15. 桓公小白:即齊桓公,曾與管仲聯手稱霸。



16. 田成子:即田常,篡奪齊國政權。



17. 受幣:收受財物。



18. 五紀六位:指社會的倫理秩序。



19. 反殉而天:回歸自然,不為外物所累。



20. 圓機:圓融變通的機巧。



21. 比干剖心:商紂王剖開比干的心,以試驗忠臣是否「七竅玲瓏心」。



22. 子胥抉眼:伍子胥被吳王夫差殺害,屍體被投入江中,眼睛怒視著都城。



23. 直躬證父:指兒子直言證明父親的過錯。



24. 尾生溺死:尾生與女子約於橋下,女子未至,他堅持不離開,結果被水淹死。



25. 鮑子立乾:鮑叔牙因廉潔而終生清貧。



26. 申子不自理:申不害因廉正而不得善終。



27. 孔子不見母:孔子一生未曾見過生母。



28. 匡子不見父:匡衡因公務而未見父親最後一面。




3. 白話文


子張問滿苟得:「為什麼不修身立行?如果沒有好的品行,就無法取信於人;得不到信任,就不會被任用;不被任用,就無法獲得利益。因此,從名聲和利益來看,修行才是正道。如果拋棄名利,回歸內心,那麼士人一天都不能不修行吧?」滿苟得回答:「無恥的人容易致富,能取信於人的人會聲名顯赫。名利的取得,往往靠的就是這兩點。所以,從名聲與利益的角度來看,信任的確重要。但如果放棄名利,回歸內心,那麼士人應該順其自然。」


子張說:「過去桀與紂貴為天子,擁有天下,可若說某人像桀、紂,這人會感到羞愧和不服氣,因為他們是小人所鄙視的。相反,孔子與墨子雖然身為匹夫,但若說宰相像孔子、墨子,宰相反而會覺得不堪當,這說明真正的貴賤在於品行,而非地位。」滿苟得說:「小盜會被逮捕,大盜則能成為諸侯,而義士卻常在諸侯門下。過去,齊桓公弒兄奪嫂,管仲仍輔佐他;田常弒君奪國,孔子卻接受他的饋贈。評論時我們鄙視這些行為,但行動上卻迎合這種體制,這不是言行矛盾嗎?」


子張又說:「如果不修身立行,那麼親疏關係就會混亂,貴賤就沒有倫理,長幼無法區分,社會秩序將如何維持?」滿苟得反駁:「堯弒子,舜流放母弟,這算是親情有倫嗎?湯放逐桀,武王討伐紂,這算是貴賤有義嗎?名與利本質上違背道理,不值得堅持。因此,小人為財富而犧牲自己,君子為名聲而犧牲自己,本質上沒什麼區別。」


4. 總結


這段對話反映了道家與儒家的對立。子張主張名利應與道德相結合,而滿苟得則認為名利本質上就與自然之道相違背,不值得追求。他舉例說明歷史上的忠臣、義士往往都遭遇悲慘的下場,認為與其執著於道德規範,不如順應天命,超脫世俗。這種觀點批判了世俗的名利觀,也挑戰




三、


1. 原文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


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懽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


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埶,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不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


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


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久病長阨而不死者也。」


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筦籥之聲,口嗛於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侅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劫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2. 注釋


1. 無足:指對功名利祿有所執著之人,象徵世俗追逐財富與名聲者。



2. 知和:象徵智慧與達觀之人,代表能看透名利之害者。



3. 興名就利:追求名聲與利益。



4. 見下貴者:指一個人若能使眾人順從,便能獲得尊貴。



5. 長生、安體、樂意:指長壽、健康與內心的快樂。



6. 慘怛:憂傷、痛苦。



7. 恬愉:安詳愉快。



8. 監於體:影響身體。



9. 怵惕:驚恐不安。



10. 欣懽:喜悅快樂。



11. 爭四處:四處爭奪財富。



12. 廉貪之實:真正的廉潔與貪婪,並非來自外在壓迫,而是內心的選擇。



13. 侅溺:沉溺於享樂之中。



14. 馮氣:依賴財富與權勢,如同依賴空氣一般。



15. 服膺:執著於財富與名利,無法捨棄。



16. 劫請之賊:指擔憂內部的盜賊。



17. 寇盜之害:指擔憂外部的盜賊與威脅。




3. 白話文


無足問知和說:「人一生之中,沒有不追求名聲與利益的。如果一個人富有,就會吸引其他人投靠他,被人投靠後,他的地位就會提升,地位高了自然就受人尊敬。這種讓人歸附、地位提升的方式,正是長壽、健康、快樂的道路。你為什麼對這些沒有興趣呢?是因為你不夠聰明嗎?還是說你明白這個道理,但做不到呢?你推崇正道,但卻不忘記邪道嗎?」


知和回答:「有些人以為自己與他人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地方,就認為那些超脫世俗、不隨波逐流的人是沒有主見、不合群的。但真正的智者是能夠通觀古今、分辨是非的人,而不是盲目隨俗。那些捨棄至高權位、拋棄極重財富的人,才是真正明白長壽、健康與快樂之道的人。情緒上的悲傷與喜悅不應該影響身體,恐懼與歡樂不應該影響內心。世人知道要做某些事情,卻不知道為什麼要做,所以即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仍然免不了憂患。」


無足說:「財富對人來說是無所不利的,富貴能讓人享受美好的事物,甚至超越賢人和勇士的極限。權勢與享樂是人與生俱來的需求,不需要學習也知道怎麼追求。天下即便不是我的,但誰又能拒絕它呢?」


知和說:「真正的智者做事,總是依循百姓的需要,不違反自然的規律。因此,他們能夠滿足自己的需求,卻不會與人爭奪。不夠才去爭,有多餘則放棄。真正的廉潔與貪婪,並不是外在的約束,而是內心的選擇。堯、舜成為帝王,是因為這樣才能讓天下安定,而不是因為他們要行仁政。善卷、許由拒絕帝位,不是因為謙讓,而是因為他們不願讓事務影響自己的生活。」


無足說:「若一個人為了保持清名,故意過著苦行生活,那麼這不過是長期折磨自己,讓自己受困於疾病與痛苦之中罷了。」


知和回答:「凡事過與不及都是禍害,而財富尤為嚴重。富人追求聲色犬馬,沉溺於享樂,導致身心疲憊,甚至招致禍患。財富帶來的憂慮與恐懼,使人終日擔心劫盜,害怕損失,最終陷入無盡的焦慮。這些都是世間最嚴重的禍害,然而世人卻渾然不覺,直到禍患降臨時才後悔不已。」


4. 總結


這段文字討論了財富與名利對人性的影響。知和認為,世人過度追求名利,最終會陷入憂患之中。真正的智者應當保持平衡,不被財富與權勢所累,才能真正長生、安體、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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