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哀聽見呼喊聲,站起來望向身後,一粒粒水珠自他右手滾落,天邊血紅的夕陽映紅了湖面,讓眼前所見盡是鮮紅。宮女慈蘭氣喘吁吁地跑到孺哀身邊,拿出絲絹擦乾他手上的水。
「公子,已經入秋了,這樣會著涼的呀。」孺哀沒有理會她,回過頭看著湖裡幾條鯉魚。慈蘭倏地拉住孺哀細瘦的手腕,令人發疼,他正欲開口責罵,卻讓慈蘭臉上擔憂的神情制止。「公子,回宮吧。皇上駕崩了。」從慈蘭蒼白的唇邊抖落這幾個字。
孺哀這才注意到她頭上的喪巾,在秋意漸濃的風中擺盪著。
成千上萬朵細瘦的黃色菊花擺在階梯及靈柩周圍,香煙繚繞,殿堂籠罩在一片肅穆的氣氛下。孺哀同其他三位兄弟走近靈柩上香時,忍不住握緊二哥承德的手掌。
和尚誦經的聲音和詭譎的煙霧讓他感到害怕,在那片沈重的棺木下、就是他們的父親。他只遠遠地見過父王一面,那威武的身影從那時起就烙印在他的腦中;然而再度見到的父王,卻已是具冰冷無助的屍骨。
承德捏捏他的掌心,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上完香後,承德悄聲對他說:「你不是一直想看父王身邊的龍嗎?」
孺哀點點頭,順著承德手指的方向望去。
「白衣的女人就是當朝的龍,身後的是現世的四方守護神。」承德柔聲說明。
那女子立於香煙之中,神情冷冽如冰,宛若非人。
「他們不是人嗎?」儒哀怯聲問。
「為了方便一同治理帝國,他們才會化成人形……怪事,怎麼沒看見麒麟?」
身旁的三皇子采申用眼神提醒他們保持安靜,兩人這才停止交談。
上香儀式結束,司儀拿出先王遺詔。原先表情溫和的承德突然變得嚴肅,雖然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來,都一定會由太子──景,繼承王位,但在其他皇子的心中都抱著一絲期盼,或許,上天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只有孺哀心不在焉地牽著承德的手,盤算著等儀式結束就要叫慈蘭去抓些蟋蟀,好讓他度過沉悶的服喪期。
等會要讓慈蘭準備新蟋蟀罐……
直到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無比的名字,從司儀口中響起──他的名字。
孺哀詫異的望向司儀,司儀大聲而清楚的朗讀遺詔的最後一段:
『立四皇子李孺哀為帝──,』
殿內一片譁然,孺哀感覺到承德原本握住他的那隻手鬆開了,采申無所謂的聳聳肩,而太子景則是漠然地看著前方;儒哀驚慌失措地望向棺木旁的皇龍,試圖尋求最後一絲幫助。然而她依舊垂著眼簾、不發一語的看著靈柩,彷彿什麼都沒聽見。
一陣惡寒爬上孺哀的背脊,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會為眾人冰冷的眼神所殺。只有太皇太后露出淡淡的笑容,輕微到幾乎無法讓人注意到的笑意在唇角滲開,彷彿這一切,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
大宣一百四十五年秋,四皇子李孺哀繼承大宣年號,是為愍帝。
【創作小記】
這篇小說其實是我20年前就已經就寫好的文稿,過了近20年,再次打開這份小說的word檔,彷彿又看見了當年對著一台小筆電鍵盤敲敲打打地自己。當時對「少年皇帝」的想像還停留在悲劇感與命運衝擊。現在重新整理時才發現,裡面其實也似乎藏著很多當年對「被迫長大」的理解,可能比我自己還早一步明白了什麼是無法選擇的責任。
謝謝讀到這裡的你,也請讓我繼續帶你走進寒花葬的故事。希望你也能在孺哀的世界裡,看見那種被推上命運洪流之後,仍努力站穩腳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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