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物戀】外婆的百納被，串起四代情緣

你知道自己為何而生？生於此處有何因緣嗎？

『神哪，請賜給我女兒一個孩子！一個可以陪伴她到老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最重要的是能保護她，求求祢！』

我父母結婚十年，才懷上我。

原因是，我母親是外婆的第十個孩子，最小的女兒。
她一共生了十二個孩子，能夠長到成年的，卻不超過六個。
當年在南洋，有一點家世的男子，多半三妻四妾。但我外公只衷情外婆，不願意納妾。

這份愛妻之情，原本該是佳話。但那年代必須生養眾多、必須有男丁後繼有人，於是外婆得一直不停地生小孩。

除了長男之外，排名前面的舅舅和阿姨，因為外婆不停生育，身體負擔太重，懷孕時胚胎需要的鈣質不足，溶出母體的鈣質供給胎兒、也同時溶出血鉛，導致『佝僂症』。
那樣的孩子骨骼無法受重站立，並且大約到二十歲時，就會自然離世。

這樣悲傷的宿命，等到外婆年紀大、開始拉長懷孕間隔後，才開始好轉。
但是病兆早已種下！母親的體質偏弱，更糟的是成長時期遇到太平洋戰爭（日軍侵略），基本上兒童期都在挨餓，每天只吃地瓜稀飯，以致生理期到十四歲才來。
而結婚之後，遲遲沒有喜訊。

我母親本人沒什麼感覺，因為幼時有一大群生病的哥哥姐姐，雖然家裡有請奶媽，但她心裡一直覺得爸媽沒有很關心她。對於當母親這件事，她相當冷感。

🫤但其他人很著急！

因為她從新加坡遠嫁台灣，其他親人都覺得她嫁到戰區，一直沒生育，也不清楚我父親個性到底如何？當時坐飛機相當奢侈，也沒有辦法直飛台灣。必須坐著小螺旋槳飛機顛顛顛，顛到香港、再顛到台灣！我娘又是極容易暈機的體質，所以她沒事並不會想飛行，討厭坐飛機討厭得要命。（然後她女兒後來成為空服員XD）

十年，對重男輕女的傳統，嫁出去的女兒不能生，非常恐怖。

不知道這女兒在異鄉是否被善待？不能預測女婿會不會另娶成家？

我媽媽說外婆不關心她，但所有人都告訴她：『阿母為妳到處求、到處拜神！』『阿母說怎麼辦？這女兒沒有依靠，未來要怎麼活？』

也許上天真的聽見外婆的祈禱，也覺得像我娘那樣單純、沒心機的小女人，一個人在異鄉，真的挺孤單的。

於是，她在那個年代，大家都覺得她不可能生育的年紀，懷上了我。

消息傳回新加坡老家，大家欣喜若狂！

其中最開心的，就是外婆！

她謝神酬神，再到處找人，問有沒有人要到台灣？幫她女兒送個紅包、送點什麼坐月子的東西……

不好意思唷！那個年代大家沒事沒膽子來台灣XD～所以她準備的東西，一直放到我出生很久之後，才有人來中部媽祖廟進香（我猜是鎮瀾宮），我的出生紅包才到手！

💫而讓媽媽、外婆更高興的，是我的農曆生日，跟外婆是同一天。

一位學命理的朋友告訴我：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自己宇宙的中心。很少人會遇見同一天生日、同性別、又繼續維持關係的人。
因為同一星宿，不太適合靠得太近，避免相互影響太深。

但是，如果同一個家族裡，有生日一樣、長相神似的人，通常會是同一課題的接棒。

外婆知道我和她同一天出生，她開心極了！她知道上天應許了她的願望。
為此，她特別訂製了一條拼布百納被，輾轉託人交給母親。

為什麼要輾轉？

因為其他的孫子沒有！怕媳婦還有其他的女兒計較。其他孫子也許有金飾、紅包，但是百納被僅此一條✌️

我小時候不知道這條被子的珍貴，還拖在地上當超人的披風。等到我長大才曉得來歷，趕緊收藏好！

在盛飯誕生時，從醫院回家的那一天，這條被子也披在他肚子上當包巾，算是家族祝福的儀式💗

外婆出生在清光緒，家世不錯。

正因為家世不錯，差一點裹小腳。但太公明理，看大清氣數將盡，未來說不準，就不幫女兒裹小腳。

但是，還是沒讓女兒識字讀書。

外婆聰明能幹，就像穿越小說裡『當家做主母』那般，她是真正的主母！託外公的福，我們這一系情感單純，沒有娶妾的風氣。

但外婆常跟母親哭訴：好想讀書識字，好想去世界上看看。

好想當男孩子。

雖然已經比同年代的女性幸福，受到夫君的尊重，但外婆活得就像一隻囚鳥。

✨我們兩個並沒有真正見到面，但是我第一次出國，就是母親帶著還是嬰幼兒的我，赴新奔喪，送她。

當時，舅媽們排擠母親，說嫁出去的女兒，不可以進出殯隊伍。顧忌她回娘家爭產，也不想想她帶著還要包尿片的我，飛了六千多公里……

母親爭不過，只能含淚站在老家門口，把我舉高，送外婆最後一程。

🎇我腦海中依稀記得，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任務，是照顧媽媽。

等我知曉家族的某些故事後，我便要求--

我要去給外婆上香！

當時長孫家（我表哥）多推託，說記不得位置、停車位難搞、還有當天氣象預報要下雨……

結果，當天早晨豔陽高照。

他開車到寶塔附近時，還唸說不好停車，然後對街一台車直接開走，我們立刻接手。

進了寶塔，說不記得外婆的位置，一直胡找瞎找。我就問一句：

『外婆的姓名？』

媽媽回答我，我頭一抬就看到，然後天真無腦對骨灰罈用力揮手！

『阿媽！我來看妳了！』

這真的好神，對不對？

還可以更神喔……

我們祭祀完，我上車，車門一關。

打雷！下大雨！

『阿媽真的很喜歡紗紗耶！』消息在親友中傳開。

阿媽不是特別喜歡我，她只是委託我一件，她這輩子最掛心的事。

而且在她過世後，大部分的孫輩跟她沒什麼連結。我娘雖然遠嫁，足足守孝三年，心裡還是惦記著母親，只是不掛在嘴上。

那天晚上，我夢到一位梳著長辮子，穿著靛藍色衣裳的年輕女子。

舞棍操練，英姿爽颯，不輸男兒。

告一段落，她把棍子遞給我，瀟灑一笑。

我醒來，把夢轉告給母親，她嚇到咋舌。

『我媽最喜歡穿深藍色！』

聽說新加坡的一級古蹟『天福宮』在整修之前，被香火燻得黑黑的。

以前，我外公的商行就在附近，天福宮是外婆最常去拜拜的廟宇。

這是我與外婆的奇妙連結。

外婆呀，我和妳同一天生日。

我做過空服員，飛過一半的地球。

我的學歷雖然不是家族裡最高的，但我是女生中第一個出版書籍的後代唷！

這樣的我，達成妳的心願，想必妳看見會微笑吧。

還有，在我之後的世代，台灣的女生和男孩子一樣擁有相同的地位與自由。

當男孩子很好，當台灣的女生也很好。

歡迎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