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太陽不毒,風輕飄得像要下課。這是與高一班調課後的最後一節體育課,下午第七節,空氣裡彷彿也帶點鬆懈的氣息。學生笑鬧得特別大聲,連球聲都帶著回音一樣地亂撞。
我握著筆記板,站在籃球場側邊,眼神掃過整個場地。今天的重點是投籃練習,我依距離設計了三個點位,從近到遠,要求每位學生依序完成:7 顆、7 顆、4 顆投籃。
「記得喔,三個點都要完成,才算一輪!」我在開始前特別強調。
學生們一哄而散,奔向各自的目標點,球聲此起彼落。我以為一切都在軌道上,直到課程尾聲,我走近一名學生,例行檢查進度。
「你完成三個點的投籃了嗎?」我問。
他轉頭對我笑了笑,點點頭:「完成了。」
我點頭,又追問:「那三個點各要投幾顆?」
「7、7、4!」他脫口而出,語氣俐落,像是回答考試題目一樣熟練。
我心中微微一鬆,正想接著去問下一位,還是習慣性補了一句:「那你罰球線那點,投了幾顆?」
他轉回頭,看著球場遠方那個點,聳聳肩說:「那邊好難喔,我大概只投了1、2顆進吧。」
我愣住了。
不是因為他沒完成,而是他答得太自然、太平靜、太理直氣壯。像是我問他今天吃了幾口飯,他說:「有啊,我嚼了幾下。」
心裡的感受有點像被從高空丟下來,砸在地上的不是情緒,而是「邏輯感」。
「你說你完成了,但你連最遠那點只投了兩顆?」我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裡反覆咀嚼。
那一刻,我像是與學生之間的語言發生了某種時空錯位。
我說的「完成」,是任務落實; 他理解的「完成」,是有參與、有感覺、有投過——也就差不多了。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答非所問,這是一次「定義錯置」的教育瞬間。
我邊走回隊伍集合點,邊開始問自己:
是不是我沒有清楚傳達任務標準? 還是說,在他們的學習歷程中,早已發展出一套自我解釋式的「完成觀」? 他們學會的是:「我有參加,所以我有完成。」 但不是:「我完成了所有該完成的。」
我想起這學期某位學生在作業後寫的回饋:「老師我很努力寫,但不小心寫錯題了,還可以算完成嗎?」
當下我可能只覺得學生邏輯不通,現在想想——也許他們真的在用感受完成論過活。
我開始想,在課程設計上,我是否可以加入任務回報機制,像是投籃紀錄卡、同儕互評、或一種視覺化進度提醒?讓「完成」不只是喊出來的數字,而是可檢視的歷程。
而對我自己呢?
面對這樣的對話,是選擇無語、苦笑、還是轉念看成一次教育對話的開端?
——
回到辦公桌前,我把筆記本攤開,默默寫下一行:
「學生不是不完成,而是沒搞清楚什麼才叫完成。」
「老師不是無力,而是要再想辦法,讓完成成為一種責任,而非感覺。」
然後我笑了笑。
想著明天要把這段故事,講給自己未來十年的班級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