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一位少女自殺未遂之後……
心理師:「妳在這裡幹嘛,親愛的,妳還太年輕,根本不知道人生能有多糟」
Cecilia:「很顯然,醫生,你從沒當過一個13歲女孩」
《死亡日記》作為小說改編電影,同時是 1999 年蘇菲亞柯波拉推出的生涯首部長片,自然在進場前不會期待看到一齣編導與規模俱佳的大戲,但看完之後,《死亡日記》帶給我彷若《青春電幻物語》的殘酷青春詩作。它沒有岩井俊二的日式自溺,卻能清晰瞧見一名創作新星的風格奠定,藉由先行建構的男性視角,洞察女性世界獨有的無解謎團。

試想我們過往看過的校園疼痛文學,在《死亡日記》的確會發現明顯的輪廓,可差異甚大之處,還是導演對「多視角切換」的特殊處理,以及對「女性視角」的刻意忽視,更可說電影透過「以男性之眼試圖剖析女性」的方式進行敘事。電影以當年目睹里斯本一家五位女兒們相繼自殺的社會案件,以居住同社區的男孩們作為旁白,描述他們在多年後四散的記憶碎片中,拼湊謎題全貌,卻自知徒勞無功。
全程跟隨觀眾的旁白(男性)聲音聽來冷漠無情,在某些時刻像紀實與戲謔並存的疊加,彷彿這一富含「男凝」意味的回顧,隨著女孩們的死亡,變得更加深刻入骨。這一虛構的女性世界,圍繞在里斯本一家的冷峻大宅,女孩們好似在屋中被「神格化」,片中的男孩們一走入屋內,會瞬間萌發一切美好幻想,殊不知,女孩死後揮之不去的記憶,恰好也是因這一印象而起。電影有意的將大宅比作女孩們居住的神壇,卻同時與牢籠並無分別,雖然男孩表面是「活下來」的那一方,可當年動心的部分靈魂,也被永久的囚禁其中。

「多年過去,關於女孩們的傳言很多,但我們從未找到答案,到頭來她們年齡不重要,甚至她們是女孩這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愛過他們,以及她們沒有聽到我們的呼喚,沒有聽到我們喚她們出來,走出她們永遠孤獨的房間,走出我們永遠無法找到的零件把她們拼湊完整的房間」
事實上蘇菲亞柯波拉在電影開頭的一句旁白,就闡明了問題核心,「女孩(girl)是偽裝下的女人(Woman)」女人在他者眼中是甚麼模樣?性需求又如何在某一生命階段突然誘發?電影將 女孩/女人 強制客體化的過程,似乎就是為了解開這一沒有解答的懸問。其中性格刻劃最為鮮明的 Lux (克莉絲汀鄧斯特 飾演) 像是整場風暴的中心,或說是悲劇的發起點,她對性的好奇與早熟,不外乎是導演想描繪的一種 Teenager 面貌,只不過這一與「男性性渴求」並無二致的本能,卻被塑造的並不尋常。

藉由父親一角的點睛塑造,能看到他在家庭中的影薄與低地位是顯而易見的,也間接造就里斯本家由母親獨斷的情況;鄰居男孩們與校園風雲 Trip 等人物視角,則像是攝影鏡頭本身,前者包裹著夢幻與英雄救美的幻想,後者則先一步經由與 Lux 的性接觸,陷入了他本人也難以解釋的幻滅結果,縱然這一情節讓 Trip 成為一位無庸置疑的「類渣男」,但背後導演想傳達的另一情感謎團才值得深思——瞥見禁忌背後的曖昧地帶,讓電影又多了層賦予女性特質神秘感的強化。

到頭來,沒有人真正了解女孩們的全貌,電影有一段落描述男孩們閱讀小妹 Cecilia 的日記內容,男孩們認為:「女孩們知曉我們的所有面向,就連愛情與死亡都有所思考」可事實上書中提及的內容,卻是由一連串瑣事組成,這層濾鏡,彷若只是男女分屬相異族群才產生的腦補,又或是導演對於「男子氣概」的解構與覺察。男性在蘇菲亞柯波拉眼中,有著難以避免的失語,這一缺失得經由異性的映照才得以補全,導演的筆下對此含有些許的同情與諒解,進而一併融入懊悔、羞恥、念舊等多種情感堆疊的青春群像。

《死亡日記》的敘事手法強調著極高的沉浸感,同時隱晦的暗示觀看視角的不穩,實則是不可靠的敘事者在主導著電影走向。你能說電影包著懸疑氣息的外衣,在其中實驗了另一全新版本的青春校園類型片,只不過創作者是以「少女之死」來代指年少時期的終結與不可逆。不過朝向更黑暗的方向檢視也說得通,電影以美國 70 年代的中上階層社區,且是以底特律這一逐漸衰敗的城市為舞台,當時代充滿的戰爭恐慌與經濟困頓,對照片中青春年華的消逝,以及大量帶到街坊鄰居的閒語,柯波拉顯然想觸碰更廣的議題。看似明媚祥和的白人社區,為具濃厚創傷色彩的故事,多設了層冷漠、議論且置身事外的疏離,即便在多年後回頭審視,也早已沒了頭緒,因為某些問題在多數人眼中,似乎未曾發生過。
劇照 / 東昊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