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攝影之於電影，漫畫之於動畫？
其實這兩種媒材的特點和內涵並不是如本節標題所下能如此化約的對應，其實大多數的漫畫要比攝影集多了一個元素：文字，以圖為主文為輔更多時候也被視為一種敘事藝術，相較起來攝影和電影的關係就較為單純和互為一體系和邏輯：所有動態的影像都可被拆解成一格格或一張張的靜態圖像。以上述的邏輯去看待攝影、電影、漫畫、動畫之間的關係，我想就不一定是會動的漫畫就是動畫；會動的攝影就是電影了。其實電影的草圖和分鏡可以是一種漫畫，動畫的構思和分工更是參照電影來製作，攝影則反而成為了一種彼此媒材間基礎的美學認知。台灣新浪潮的電影導演楊德昌在成為一個電影導演之前，他其實熱愛著漫畫，從沒中斷漫畫的創作，並也曾提到漫畫和電影之間的關係：「畫漫畫是一筆一筆的畫，拍電影是一格一格的畫，意思其實是一樣的。事先構想的情節，到下手提筆，才是完整的呈現，而畫面就是你的觀點，你怎麼分鏡，也就表示了你怎麼看事情。」[1]
一、共感和想像：1960年的美國南方的彩色攝影和二十一世紀的漫畫東京
這本攝影集的作者就如書名所寫是William Eggleston，這本書收錄了William Eggleston青年時期眼中的家鄉：曼菲斯市和密西西比州。較於北方的政治和經濟發展，60年代的南方還是個鄉下，日常給人的印象應該是枯燥和重複的。而其實讀者一看這些收錄的照片，拍攝的內容也是再平凡不過的事物：客廳、臥室、街道、戶外游泳池、荒郊野外、坐在沙發上的老人、閒晃的狗、玩耍的青少年或者只是一台兒童用的三輪車。
這些照片如果只是用文字來描述，幾乎就是再平凡不過的無聊事物，但我想就因為攝影師透過相機和底片將事物再現成照片的形式，這過程當中保留並向觀者展示了一些人們平常無意識的種種，一些「靈光」[1]。其實在攝影史上，因為技術的發展有著這樣的歷史過程，先是黑白然後才是彩色，電影的發展也是因此的被影響著，在60年代之前備受推崇的好照片和攝影師都是拍著黑白的照片，William Eggleston的這批彩色攝影，在1970年代的出版流通影響了人們對攝影顏色的認知。其實人眼看出去的世界本來就是多彩的，黑白比起彩色反而更為形式化，更明顯的會讓人意識到眼前的照片和現實世界是多麽的不同，因此認定這可能是藝術。所以彩色攝影反而是多麽地與日常接近，我想在這層意義上彩色攝影比起後黑白是更貼近大眾的，它作為一件藝術作品需要的品味、知識可能不用那麼多，畢竟如果看不懂光影、構圖至少我們都還可以指認那些事物的顏色。
一張張的照片作為書的形式，翻頁之間，前後順序排列形成節奏，但相比起漫畫，我在閱讀攝影集的時候總是感覺格外的安靜，專注的注視一張照片，就能感受到當下的時刻被凝結在其中，周圍安靜的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和照片裡面的世界，但同樣的情況在我閱讀漫畫時可以說是相反的，當我看著松本大洋筆下所匡限出的一格格畫面，看著他描繪下雨的筆觸，水滴和汗珠如何從人物的臉頰落下；啃咬蘋果時眼神所透露出的神情，仿佛我也置身其中的世界，聽見了環境的淅淅瀝瀝和人物的心情。
《東京ヒゴロ》是關於一位退休的漫畫編輯與曾合作過的漫畫家們彼此在東京的故事，由主角鹽澤和夫決定獨立製作一份漫畫刊物為因，藉由邀稿的過程逐一帶出每位性格獨特但都各自面臨人生局面的漫畫家，在漫畫、人生、創作之間的徘徊往復。下面的這張圖是這本漫畫的其中一頁，裡頭的主角是曾被視為畫壇奇才的漫畫家長作，他隨著歲月陷入掙扎於才華枯竭與不復在的婚姻生活當中，一個人獨自到小鋼珠店消磨的夜晚。松本大洋以深夜空蕩蕩的街道獨自散發燈光的鋼珠店門口外觀，對照工作桌上始終空白的漫畫稿紙，帶出了深夜中孤獨的氛圍和逃避面對的困難。然後在鋼珠店室內的畫面，以吵雜的室內廣播和鋼珠聲的交錯，偷偷讓淚水流了下來。
若這兩件作品的年代和地點來看，東京日和這本漫畫和我的實際經驗上和生長的年代都比較貼近，William Eggleston的攝影集則是我根本還未出生的上個世紀，60年代的台灣，更屬於我父母的時代，當時台灣不知道還有沒有彩色攝影這樣的東西，畢竟是個還在戒嚴的年代。至於漫畫家的職涯，對於我也是從來不具有的經驗，甚至對漫畫家的到底都怎麼工作的常識也都沒有。但我想能夠透過一個載體、媒材、媒介去表達自己然後也讓他人理解、想像，然後感同身受，引起情緒，我認為這就是一種藝術。每個作品應該都有它的知音，總會有人能夠和作品產生連結，當這個創作者和接收者兩端引起共鳴的時候，就是藝術發生的時候。因此以另一角度來看，我認為藝術的構成不是只需要創作者就好了，雖然創作者很重要，但如果從未有人能夠理解或是看見作品，藝術就不會發生，縱使孤獨、傷痕、寂寞、記憶都是創作上的母題且極具個人私密性，但如何將個人的感受轉化成一定的普世性，就是藝術的展現。
[1] 靈光（Aura），出自班雅明（Walter Benjamin），《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
[1] 王耿瑜編，《楊德昌電影筆記》(臺北:時報文化，19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