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自然醒,真是上天賜福。感受肌膚摩擦着柔軟的床單,還留戀床鋪的我伸盡手臂、半撐起身,打開房門後又再躺回床上。從房間直望出客廳,窩在沙發左角的詠心正在享用她的「早餐」,電視機放送着午間新聞報道。
「我今天請假了,你要外出還是能一起吃飯?」詠心知道我已經醒來便詢問道。
「一起吃吧,我不休息個好幾天都不想要再出村了。」我攤在床上累積勇氣,再一氣呵成掀開薄被彈起來,狠心地離開我心愛的床鋪,慢吞吞地倒在沙發的另一角。「你先洗漱吧,臭死了。」詠心推了推在打呵欠的我一下。
「行了,別煩。」我走進洗手間洗了把臉,擠好牙膏刷着牙又再竄出客廳。
我輕皺着眉頭,觀看着記者正被熟悉的面孔推開責罵,那人好像萍嬸那樣好好中氣喔。後面還有不少人同聲同氣聲援,合力擋着鏡頭不給播,而偏偏右上角的「直播」標示⋯⋯
看着電視機框內似曾相識的畫面,我不禁疑惑:「怎麼新聞裏的地方像極我們的村口?」
詠心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說:「是我們村喔,你忘了昨晚的骷髏骨⋯⋯」
「幹!」意識到村口爆發罵戰,我與詠心不約而同從沙發跳起。
忙亂地穿上外套,腳踩膠拖鞋,顧不上儀容整潔就戴個口罩,我和詠心匆匆來到了村口,尚未靠近已經聽見罵聲不斷。
「屍體是在山上!在山上!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
「對啊!這裏是民居,有好多老人家,你們不能進來拍!」
「警察已經在處理了,不要滋擾我們小市民,快點滾!滾!」
老村民們仗恃年紀大,都半隻腳踏進棺材了,就不需要顧及面子,將野蠻具象化,尤其是黃犁萍大將軍一夫當關,逼得新聞自由得暫且放到一旁。記者們趁着廣告時間放下麥克風和攝影機,減輕村民們的焦慮感,卻保持寸步不讓、據理力爭,皆因只有這條村有路到後山的屍體發現地點,若要繞過圍村得走進未被開發的山林。
「外人不得進村,那麼你們的意思是,那具屍體是村內人嗎?」
「屍體發現地點必須途經這條村子,請問村內曾經有人發生過金錢或者感情糾紛嗎?」
「你們知道屍體的身份是何人嗎?為何要如此極力阻止我們採訪呢?」
不愧是專業的記者,迅速找到村民們說辭中的盲點,咄咄逼人地丟出引導性問題,可惜捉錯用神。不,不對,很有可能是故意捉錯用神,大玩斷章取義以吸引更高瀏覽量,真不愧為害怕失業的記者。
察覺到村民們即將掉進自證圈套,我箭步上前,雙手輕按在盛怒的萍嬸雙肩,透過手心溫度傳達安撫。別小看細微的舉動,即使當事人也未必察覺得到,但許多時候就是一個簡單的行為,便足以緩和情緒。
在黃犁萍暫時停止謾罵,定下心神回頭望我之際,我率先領着話題:「萍嬸,發生甚麼事讓你這麼生氣呢?」
「來,你念書多,給他們講講理,山上的事,怎麼會拿攝影機拍我們的村?」萍嬸自然地發號施令。
我放開萍嬸雙肩,踏前數步,自然地擋在萍嬸身前,稍微隔開了老村民與記者,準備進行停戰協議。眼前應該是三組不同電視台的記者,包含攝影師在內的話,合共八人。他們交頭接耳過後,臂彎強壯的大哥們再次舉起攝影機,穿着簡便套裝的三名幕前記者齊齊將麥克風遞向我,聆聽着耳機提示,毫不在意我是否想要接受採訪,自顧自地實行新聞自由。
望見佔到中間位置的記者頭部向左微歪,貌似正在側耳細聽耳機內的通話節奏,輕輕點頭,點了一下、兩下、三下,繼而擺正頭顱。
「你們都是電視台直播嗎?現在就正在直播?」我立即搶在記者發問前開口,打斷他們接獲指令後準備脫口而出的提問。
「是的,請問你是村代表嗎?」記者迅即回應,亦不打算好來好去地追問:「為何村民都在阻礙我們的採訪呢?這宗屍體發現案有隱情嗎?」
「記者們稍安勿躁,我也只是個普通居民,只是住在這裏。」我抬手隨意指向一間村屋,當然不會在電視上自曝私隱,再面向鏡頭說:「我在電視直播上看見狀況才過來的,老人家只是不滿你們擅闖私人地方,僅此而已。」
「可是這裏根本沒有標示是私人地方!」左邊的記者急着反駁。
「你們是專業的記者吧?怎麼會反問我們這些小市民呢?」我稍微側一側身,好讓鏡頭能清楚攝下我身後的老人家們有多平凡。
「甚麼意思?」三個幕前記者都不約而同愣住。
瞄見旁邊的工作人員想要給記者們打手勢,我就偏牽住三位的注意力:「你不知道這裏是不是私人地方,可以去土地註冊處查核。你們沒有做足事前功課,硬闖進來我們的居住地,反倒怪我們了?」
這是一種心理小策略,圍村不歡迎外來人士,是人人皆知的約定俗成,而老人家們多是知識水平低的群體,無禮兇狠都大眾是能預料之內的。相反,就算杏城記者無需官方部門的認證,但要成為電視台記者好歹需要大學傳理系畢業,亦即所謂的專業人士,而當這座城市有足夠多的權威型人格,去挑剔專業人士犯錯,更容易造成觀眾的期望落差。如此一來,先前直播中村民的野蠻便尚可獲得大眾的諒解,反倒會放大檢視記者的冒犯。這是佘允龐的公關技巧小學堂,我們下集再見。
「但是你們阻止記者進行採訪,豈不是正在妨礙新聞自由嗎?」右邊的記者似乎邏輯較好,沒有被我的偷換概念矇混。
「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在電視直播上看見狀況才過來的。」我游刃有餘地回應:「你們舉機拍攝着我們的居所,是與屍體發現案無關的地方,將老人家們不滿的容貌和叱責統統攝錄下來,並且配上『村民竭力阻止記者採訪屍體發現案』的聳動標題,難道這不是誹謗嗎?新聞原來已經自由到這樣了嗎?」
當時的我,只是想要拖延時間,等到警察把屍體運下來,他們就會機靈地請記者們離開圍村,我們就樂得耳根清淨。沒想到當日晚上,即使電視台後期剪輯刪去了我與記者理論的片段,卻依然被網民備份起來廣傳社交平台,還特意截下「新聞原來已經自由到這樣了嗎?」這句話作為一個萬能的時事嘲諷梗圖。
此時的詠心顯然明白我的意圖,於是在記者只能夠不停跳針指責我阻礙採訪之際,充當和事佬二號,轉移注意力。
「各位記者,其實你們在村外繞道,也是可以抵達後山的。你們別急,就是在這邊村口右轉沿着圍牆走,再看見有棵特別格格不入的木瓜樹,是前人為了認路種下的,那邊有條小泥路走進山野⋯⋯」詠心上前友善地揚手指示方向,不等記者們回應,已經把未開發的山徑巨細無遺地描述出來,不忘附上登山小錦囊。想當然爾,這段也會被電視台剪輯掉。
有詠心幫忙,我就暫且後退,背後的萍嬸忽然捉住我的手臂,悄聲在我耳邊詢問:「阿龐,你說這裏是私人土地、甚麼土地註冊處,是真的嗎?」
「噢,我只是在虛張聲勢。」我微微彎身安撫萍嬸,眨眨眼道:「反正他們又不會真的去查,查完警察都帶着遺體下山了。」
「喔,真有你的。警察今天遲來,但現在也差不多折返了。」萍嬸放心地鬆開我的手臂,拍了一下我的背脊道:「這裏先交給你,別讓那些記者亂拍亂捉人問話,那些婆婆媽媽上了年紀容易被嚇到歸西。」
「好的萍嬸,你先去忙吧。」我忍着不要被地獄梗逗笑,點點頭回話,萍嬸才轉身步回茶餐廳方向。
「⋯⋯對的,總而言之,大概走一個鐘九個字就會到了。」這邊廂,詠心差不多糊弄完記者們。
「要走一小時四十五分鐘?到時警察都走光了吧?」記者們頓覺被耍,反問:「要是你們能借道,我們早就到了啊!」
「不,就算我們借道,你們仍至少得走一個小時才到得了喔。所以你們何不好好在村外等警察折返就好了呢?」詠心保持着和藹可親的語氣,說着送客出門的意思。
「你們這群圍村人真當自己土皇帝——」其中一名攝影大哥正想出言不遜,恰巧碰上警員隊伍陪同鑒證人員和仵作抬着屍體下山,轉移了整群記者的注意力,唯有閉嘴扛起攝影機追隨警方隊伍。
「前面的記者朋友請讓道,不要阻礙警方的工作,詳細情形我們將會稍後公佈。」警方對此屢見不鮮,很快就有幾名年輕警員攔截記者,並以執行公務的名義驅趕記者出村口外。
你們看,權威型人格就是這副模樣。作為地頭蛇的村民們不被尊重意願,仗恃電視台撐腰的記者便有種侵門踏戶,然而當警務人員來到他們面前,惹起村民怒火的源頭霎時澆熄,卻並非因為記者忽然醒覺,而是基於第四權降服於公權力之下。本來還想向詠心嗆聲的攝影師,這回面對警員奉上媲美服務業的友善語氣,原來不是不會好好說話,只是需要換個有權力的對象才會好好說話。
「躝屍趌路啦⋯⋯」穿着白背心的老伯望見記者離去,仍忿忿不平地以煙酒嗓多加揶揄。
「阿華,好了,別說了,去喝茶乘涼吧。」緩步隨警隊下山的村長出言勸喻,拍拍背心老伯,暗示得饒人處且饒人。
記者們緊跟警方隊伍離開村口,威脅解除,老村民們慢慢四散。反正這種小新聞下週就會被大眾拋諸腦後,無人在意已被直播出去的內容,只祈望方寸之地不受擾攘。
「世侄、詠心,跟我去趟祠堂。」村長叫住了我們,沒有多說便轉身領路往祠堂去。
「?」我尚未理清用意,腿部肌肉卻快過思維活動,下意識跟着村長走。詠心走在我左側,比起我更機靈地猜到是甚麼狀況,詢問村長:「需要通知易小姐和阿星嗎?」
「我已經讓他們在祠堂等了。」村長邊走邊回話。
喔,這下我也聽懂了,因為我們昨晚看見屍體,所以老人家想要我們到祠堂拜拜去除霉氣。
雀全圍是個雜姓圍村,因此祠堂供奉着黃氏、蘇氏、余氏三家祖先,還設有土地公的神壇。基於地方淺窄的關係,格局只是常見的兩進三開間一天井,作為歷史建築但又不被視為古蹟。來到祠堂時,梁志星坐在門廳角落歇息,而易天顏正踱步於天井中,以手機攝下屋脊上的鼇魚雕塑。
「易作家,你喜歡這些老古董呀?」村長進了門廳就向易天顏喊話。
「啊,不好意思,沒問就拿手機拍照了。」易天顏恍然回話。
「沒事沒事,你喜歡就多拍,我們村沒這麼古板,最好年輕人愛拍,就不怕祠堂沒人修葺了。」村長友善地說。
「這些精緻的雕塑工藝真的買少見少了。」易天顏語氣惋惜,似乎是個懂文化的文化人。
「對啊,這些牆壁都是青磚,現在有錢也難找到,主要愈來愈少人會做⋯⋯」村長開始向易天顏滔滔不絕地分享祠堂建築細節。
見梁志星坐在角落,不如昨日般對易天顏多加糾纏,肯定是在擔憂村口來了記者的事,見狀我就忍不住逗逗他:「星哥,躲記者躲進祠堂了?」
「唉不是,現在那些人舉着攝影機就是直播,一不小心入鏡我就完蛋了。」梁志星壓着嗓音說話,典型的作賊心虛。
「怎麼,你債主會二十四小時都在看新聞報道嗎?記者不走的話你要睡在這嗎?」我走過去搭着梁志星的肩膀問道,他略帶煩躁地頂開我的手臂。
「你就別煩我,待會我想不開衝進鏡頭,我債主鐵定帶一大群人來燒村。」梁志星沒好氣地搪塞,也很聰明地對我想聽的資訊避而不談。
「別鬧他了,記者都走了啦。」詠心不忍解圍。
「唏,你們趕快過來拜拜,別耽擱時間。」村長與易天顏說完話,就對我們催促道。
我們聞言步進祠廳,接過末端點燃的竹籤香,齊站於村長身後,恭敬地跟着村長向列祖列宗和土地公各拜三拜。
「福德公、各位列祖列宗,這幾個孩子昨夜尋人心切,意外冒犯無名先人,希望祢們能保佑這幾個孩子免受責怪,亦讓無名先人一路好走。」村長嘴裏念着祈願,再把手中的竹籤香裝在香爐上,我們照樣跟着做。
簡單地拜拜完之後,我們便步出祠廳,此時易天顏提出疑問:「村長,我這個外姓人也能拜祭你們的祖先嗎?」
「當然可以!我們的祖先都是很有包容力的人,只要外姓人住進來後願意建設,我們都是很歡迎的。」村長帶易天顏走到天井側的廂房,打開藏著族譜和老舊典籍的檜木書櫃,說起了雀全圍的歷史:「來看這裏,我們村裏各氏族的族譜,蘇、黃、余三大姓。舊時嘉道中衰、邪教起義,蘇氏先祖來到這裏落地生根,後來與落難的書香門第黃氏分支結盟,一起修築圍牆,才有了雀全圍的雛形。」
「真有其事?那麼余氏呢?」易天顏又再起了興致,追問着:「是有甚麼典籍記錄了這條村的過往嗎?」
「這個信箋傳說是某位能預言國運的禪師,其座下的徒孫黃明墨在逃難時途經此村而留下的,詩句開首就紀錄了村史。」村長從書櫃的典籍中翻出了一個泛黃老舊的信箋,封上以毛筆字寫下了《獻雀全圍各氏族箴言》,續道:「信不信由你,余氏其實是著名海盜徐亞保的後人,徐亞保被英兵緝獲,徐氏後人逃至這裏,受到先祖們的憐憫庇護,丟棄海盜身分改姓氏為余。」
「你們先祖收容海盜?」易天顏問道。
「我相信是有心共同建設這個小村的,我們先祖都會歡迎的。而且在那個年代,海盜也有機會是俠盜啊,後人改姓都只是想過安穩日子吧。」村長侃侃如也,將信件遞給易天顏。
易天顏接過信紙翻看,喃喃地念出字句:「嘉道亂世白蓮妖,蘇氏南遷隱翠巒。傍水依山築圍固,書香黃氏共結安。海盜橫行逢厄運,余棄彳亍寄村間⋯⋯」
「咦?為甚麼我都不知道?」余氏後人詠心感到滿腹疑惑。
「啊,這個是傳說啦,我也是小時候聽長輩說的,不知真假,又不是正史,你們當是趣聞就算了。」村長輕描淡寫地回憶往事,忽想起有趣的事,指着易天顏手上的詩詞說道:「欸,昨日說的長孫詛咒也是這裏寫的⋯⋯『詛咒深埋難解破,嫡孫早夭怨猶殘』這句就寫了,但沒有人說得出是怎麼來的詛咒。」
「所以村長你是不相信這個信箋嗎?」易天顏反問。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過去的太多瑣碎事被遺忘了,說不通的部份就當是傳說看待,那才不會杞人憂天。」村長一笑置之。
「那這首詩後面肯定有解決詛咒的方法吧。欸?怎麼看不到後面寫甚麼啊?」梁志星好奇地接過信箋查看,卻發現詩詞的最後兩句因為信紙摺疊過久,構成黏頁的狀況,無法窺視內容。
「是墨水黏起來了吧?」詠心推測。
「黏起很多年了,上任村長交給我打理已經是這樣—— 喂,別亂撕,咳、這可是古董呢⋯⋯」村長着急得頓時痰上頸,伸手阻止梁志星的暴行。
就在他們幾人研究那封出土文物之際,我感受到褲袋內的手機震動,來電顯示是彭太太,儘管我不太想要工作,可是新客戶仍然需要哄着。於是我獨自穿過天井,步進正廳騰了些私人空間,再以故作剛睡醒的濃重鼻音接通電話:「喂,彭太太?你找我有甚麼事呀?」
「你才剛起床?我以為你生活很規律呢。」彭太太的輕笑聲傳進我的耳朵,似是對我展示年輕人的一面感到神奇。
「因為我住的村昨晚發生了些事情,今天才晚起。」我依然保持着那種鼻音,通常都能夠增加印象分,可能是因為這世代的姐姐、姨姨們都被網絡洗腦,喜歡甚麼小奶狗。
「雀全圍嗎?」
「⋯⋯你怎麼知道的?」我嚇得瞬間忘了鼻音。難道彭太太看見了新聞直播了嗎?我戴了口罩、穿得頹廢,應該是認不出來的吧?
「滑新聞專頁看見屍體發現案的報道,沒想到還真是你住的村。」彭太太輕描淡寫地解釋,接着表明來電目的:「你這個星期都有空的吧?出來找我吧,帶多點衣服,有些場合我需要男伴。」
「可是我⋯⋯ 可能不太方便⋯⋯」我內心正於金錢與偷閑之間拉扯不斷而感到痛苦。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可是年紀大了,不曉得遲些的話還記不記得。」彭太太投了直球,我不好好接住就真的是太不敬業了,唯有應下邀約。
掛了電話,剛好詠心走到我的跟前,我唯有向詠心表達歉意:「今晚不能一起吃飯了,我有事情要外出處理,可能整個星期都不回來⋯⋯」
「喔。」詠心沒有多言,只是簡單應話。從語氣和瞬間下垂的臂膀,我能感受到詠心的失落,不過我總不能為了她,放棄與彭太太深入交流的機會吧?
先行離開祠堂,我默默地回家收拾行裝,再重新打扮一番就出門。來到村口爛地停車場,把小行李箱放在我的銀色戰車後尾箱內,剛蓋上車尾箱,恰巧就遇着蘇氏夫婦和易天顏⋯⋯ 怎麼又是易天顏?
這回我肯定是沒有認錯人的。方才在祠堂裏,易天顏已經是這身簡便的亞麻米色上衣配杏色寬褲,背着灰色帆布袋,綰起頭髮,簡樸得活像要出遠門修行般。
「哎呀,怎麼會這樣子?」蘇先生忽然驚呼。我抬頭望去,原來他們的黑色日產車子上,佈滿了白白黃黃的鳥糞,尤其是擋風玻璃一整個慘不忍睹。
「蘇先生、蘇太,你們要出村嗎?要不要我載你們啊?」目及如此慘烈的狀況,我不禁伸出援手。
「是啊。」蘇太惆悵地回答:「不過我們是要去接明麗回來,不得不自己駕車呢,現下得趕快洗一洗車子了。」
「要不阿龐你替我們先載易小姐出村吧,不然我怕耽誤人家的行程。」蘇先生提出解決方案。
「我沒問題啊。」畢竟平常出村都少不免會有村民想要乘順風車,我對於載多個人沒甚麼所謂,便順帶詢問易天顏:「你要去哪裏?載到粉嶺或是大埔下車那邊行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順路便可,我隨便一個有鐵路站的地方下車都行。」易天顏從善如流地回應。
「那就上車吧。」我打開副駕座的車門,讓易天顏上車。
我向蘇氏夫婦打個招呼便鑽進駕駛座,扣安全帶的時候,剛好瞄見易小姐那個沒有鈕扣或拉鍊的帆布袋中,露出了《獻雀全圍各氏族箴言》的泛黃信箋。相似度達百分之百,不可能是物有相似,勾起了我的疑問:「你怎麼袋着這個出土文物?」
「剛才你接電話沒注意到,我主動向村長請纓想修復黏頁,恰巧有個熟悉的朋友從事文物修復工作。」易天顏坦蕩蕩地答話:「我也沒想到村長會一口答應。」
不知為何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或許是我尚未摸清易天顏這人的底細。可是修復陳年舊信這種事,我又想不到能使甚麼壞,姑且保持觀望,踩下油門啟程後,就隨意打趣地說:「他相信着你,別讓老人家失望喔。」
「你們真的好有趣,早上把身為外來人的記者罵翻了,卻又把我這個外來人視作自己人。」易天顏說着。
「你既然住進來了,就是融入了我們。」我繼續裝作調笑,在話語間暗藏警告:「我們村沒甚麼好,就是村規規定要互助互愛,別想做壞事喔。」
「雀全圍有村規的嗎?」
「不成文規定,你再住久些就會摸索到這兒自有一套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