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設幼兒園的見習並不複雜,協助健康檢查、量量體溫和身高體重,氣氛輕鬆得很。
崔珉豪在幫孩子們測體溫的間隙抬起頭,總能發現不遠處的金起範正看著自己——兩人視線對上時,誰都沒開口,只是淡淡一笑,便又各自回到手邊的工作裡。
大約十來分鐘過去,崔珉豪手裡的額溫槍忽然沒了電。他抬頭環顧四周,檢查台旁並沒有備用的機子,腦中閃過剛才搬器材時路過舊保健室的畫面——記得那裡還剩幾支沒拿出來。
他先把排在自己面前的小朋友安排到隔壁的隊伍裡,便獨自沿著走廊走去。
舊保健室和新的隔了好一段距離,要經過幾間教室才能抵達。現在那裡早已不作醫療用途,只堆放雜物,門口還蒙著一層薄塵。
推門進去時,空氣裡有種陳舊木料混著藥水殘味的味道,崔珉豪走到靠牆的治療車旁,低頭一個個拉開抽屜翻找,動作專注到沒注意到,有人已經無聲地踏進了這間房。
「找什麼呢?」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像冰水順著脊背直灌下來。
崔珉豪的手頓在半空,指尖顫了一下,才慢慢轉過身——下一秒,血色褪去,臉刷地白了。
站在門口的人,嘴角帶著淺淺的笑,隨手把門帶上,「咔噠」一聲,鎖住。
那一瞬間,房裡的空氣似乎也跟著鎖死。
「真巧啊,Kouros。」
聽到那個外號,崔珉豪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腰抵上冰冷的治療車才勉強站住,手攥在邊沿上,像是唯一的支撐。「為、為什麼你……」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那人微微歪頭,似笑非笑地反問。
——是李珍基。
幾天前,美術室裡發生的一切還鮮明地刻在崔珉豪的腦海。那種壓迫感和驟然被逼近的恐懼,像惡夢般在此刻重現,他感覺自己就像恐怖片的主角,而眼前的人,就是那種悄無聲息靠近、最後將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的鬼。
他感覺心跳急促得幾乎要撐破胸腔,每一次吸氣都不穩,像踩在懸空的階梯上,隨時會踏空跌下去。
而這些細微的反應,李珍基一眼都不落地收進眼底。
他緩步向前,慢得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直到距離縮短到僅剩一臂,足以聽見崔珉豪急促的心音。
「你很怕我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像一記不按常理的球,讓崔珉豪漏了一拍呼吸。怕嗎?這還用問嗎?可他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問。
李珍基卻忽然退了一步,像是給了他一點呼吸的空間,「其實你不用這麼怕我的。那天,是我做得太過火了。」
崔珉豪怔住,視線不確定地落在對方身上。
他沒料到會聽到這種近乎「道歉」的話——語氣平和,不似虛情假意。
「什……什麼?」他有些遲疑,像怕聽錯一樣。
「我那天的確過分了點,我知道要你一下子對我放下警戒是不太可能,」李珍基靠著門,雙手抱胸,語氣甚至帶了一絲自嘲,「但我其實沒打算讓你害怕成這樣。」
這模樣和幾日前判若兩人。
可崔珉豪不敢全然相信——萬一這只是另一種手段呢?他還會不會再被逼到無處可逃?「那……那你為什麼那樣做?」
「因為你有美麗的身體。」
短短一句話,像在靜水裡丟下一顆巨石,崔珉豪的臉瞬間脹紅,但這並不是該害羞的時候——更多的是驚愕與困惑。「什麼意思……」
「這樣不夠清楚嗎?」李珍基微微挑眉,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那我換種說法——我喜歡你的身體。」
越聽,崔珉豪心裡就越亂。這根本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換了更直接的說法。
他下意識低頭,雙手在身前絞著手指——那是他焦慮時的習慣動作,可越絞就越慌。
李珍基當然看得清楚,卻沒再逼近一步,只淡淡地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能讓我有些靈感。」
崔珉豪抬眼,怯怯地問:「靈感?」
「我在畫畫,你知道吧?」
「畢業作品,我一直沒什麼頭緒。」珍基說著,目光忽然鎖住他,像是要看穿所有閃躲,「那天一開始,我只是想嚇嚇你,沒打算做什麼。」他輕笑了下,「可你的身體真的很美,可能是一時鬼迷心竅了吧。」
那目光太過直接,讓崔珉豪有種被拆穿的感覺,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我對那天的事很抱歉,讓你受了那麼大的驚嚇。」李珍基的聲音忽然變得認真起來,語氣裡帶著少見的真摯。
崔珉豪睜大眼睛,這道歉來得太出乎意料,他幾乎無法立刻反應,對方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這份態度,讓他原本繃緊的心弦鬆了一寸。
「所以……你是特地來道歉的?」
「如果是,你會原諒我嗎?」
雖然心裡仍存疑,但那雙眼睛裡的誠懇實在難以忽視。再怎麼說,對方比自己年長,還在這樣的情境下主動低頭……拒絕似乎顯得自己小心眼。也許,他真的沒有那麼可怕?
思忖間,崔珉豪抬眼看了他一瞬,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李珍基的笑意立刻綻開。
「太好了,」珍基直起身,慢慢向前跨了半步,「我還有另一件事想問你。」他勾了下唇角,笑得人畜無害——卻又讓人無法完全放心。
「我想讓你當我的模特兒。」
「……模特兒?」這個詞在崔珉豪耳邊炸開,他下意識退了半步,後背又撞上冰冷的治療車,像是被困在兩面牆之間。「我……不行吧……」
李珍基並不急著逼問,他只是微微低下頭,視線卻牢牢鎖住崔珉豪的眼睛,像在等一個預料之中的反應。
「為什麼不行?」
「我……我不會擺姿勢,也……也不習慣那種……」聲音越說越小,幾乎要被吞進喉嚨裡。
「沒關係。」李珍基的聲音平穩,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會教你。」
崔珉豪抿了抿唇,視線慌亂地移開,落在地面某個不重要的點上,「可是……」
「還在怕我?」李珍基忽然開口,語氣不重,卻像精準擊中心口的箭。
崔珉豪的肩膀微微一抖。他想否認,但那個「怕」字似乎卡在胸口,怎麼都說不出口。
「你不需要脫到什麼都沒有,」李珍基往前一步,腳步很輕,卻明顯地逼近,「只是……有些線條,我想親眼記住。」
那句「親眼」像在空氣裡劃開一道縫,隱隱透著某種私密的意味。
崔珉豪感覺呼吸亂了節奏,胸口有些發燙,卻說不清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那種被注視的壓迫感。
「我不會傷害你,」李珍基又補了一句,語氣甚至帶著一點耐心,「而且……這次你可以拒絕我,隨時。」
「真的……隨時?」崔珉豪小聲問。
「嗯。」李珍基的笑容看起來很真誠,卻又像是暗中牽住了什麼線,「只要你說停,我就會停。」
這樣的保證,聽上去像是放了一條退路,可他卻知道——只要踏進去,想回頭一定不容易。
沉默在兩人之間拉長,連走廊那頭的喧鬧聲都變得遙遠。「我……得想一想。」
李珍基沒有失望,反而彎了彎嘴角,像是早就預料到答案。「好,那我等你。」
他退到門邊,解開鎖,卻在轉身離開前低聲補了一句——輕到幾乎像從耳邊劃過:「不過你知道嗎?Kouros,你真的很適合被畫。」
說完,他就推門走了。
房間裡只剩下崔珉豪,手心沁著薄汗,胸口還在不受控制地起伏。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立刻拒絕得更堅決,只覺得那個背影像在心裡留下了一道影子,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