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基難得在清晨就醒了。
他向來習慣熬到半夜作畫，若早上沒有課，便會睡到日上三竿。偶爾也會出現這樣意外的清早——有時是因為房間太熱，有時是外頭吵鬧，但沒有一次，能比現在的原因更讓他心生煩躁。
他坐起身，活動僵硬的頸節，伸展四肢，讓骨節發出連串清脆的「喀喀」聲。深吸口氣後，他一腳將佔據自己半張床的「障礙物」踢下去。「噢！」伴隨悶哼聲，一個人影從床邊滾到地板，捂著後腦勺慢慢爬起來，「哥！很痛欸，你幹嘛啦！」
「我還想問你呢，金起範，」李珍基抬眼，冷冷地掃了對方一眼，「趁我睡著的時候溜進我家，你想幹什麼？」
「昨天和小民他們去唱歌被留得太晚，錯過末班車了，我回不了家嘛……」金起範一臉可憐兮兮，試圖博取同情，然而顯然無效。
「老是跟人鬼混，回不了家活該，下次用走的也要給我走回去。」
「要不是哥你昨天丟下我自己先走，我怎麼會在美術室那邊被攔住，明明說好一起吃晚餐的！」
「說好的時間你人沒到，忘了我討厭別人不守時？」
金起範揉著後腦勺，嘴巴撅得老高，原本想再爬回床上，卻被李珍基一道「再敢上來我弄死你」的眼神釘在原地，只能作罷。「就說我昨天遇到一點事嘛……」
「八成又是多管閒事。」李珍基語氣淡淡，甚至懶得正眼看他。
「哥你怎麼這樣說，以前不是說我想來隨時都行的嗎？」
「記清楚，那是你老爸說的，不是我。而且——」他語氣刻意拖長，「——那是建立在我醒著，可以在門口直接把你趕回去的情況下。」
「切，講這樣……我老爸還不就是你老爸——」話說到一半，金起範被對方凌厲的一瞪嚇得立刻改口，「當我沒講、當我沒講……」
他很清楚，李珍基最忌諱的就是提到家裡的事，那顆「地雷」一踩，必定炸得血肉模糊。這麼一想，金起範甚至覺得李珍基已經算對自己相當寬容了。
「下次再自己闖進來，信不信我換鎖。」
「知道知道，不敢了。」金起範乖乖答應，但心底卻暗暗偷笑——要換鎖早換了，哪會讓他一次次闖進來，嘴上嫌棄，對他這個弟弟還是挺照顧的。
李珍基當然看得出他的心思，但他清楚，要是不在面子上壓著他，金起範這小子恐怕很快就要爬到自己頭上來。
「算了，反正也睡不著了。出門吃早飯，你請。」
「欸！哪有弟弟請哥哥吃飯的道理！」
——結果從家裡一路被嚷到早餐店，飯吃完還是金起範乖乖付了錢。往學校走的路上，他嘴巴依舊停不下來，吵得李珍基眉頭直皺。
「你爸又不是沒給你生活費，至於嗎？」
「拜託，哥不曉得我是窮學生嗎？」金起範擺出一副可憐模樣，為自己的錢包哀悼。
「窮還能去唱歌玩樂？」李珍基冷哼一聲。
「我都說了是被拉去的！還不是你昨天不等我！」
「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不是早就下課了。」
「折回去拿東西的時候碰到同學貧血暈倒了，就照看了一下。」話才說完，金起範忽然轉頭，眼神帶笑地望著他，「不是說我多管閒事嗎，怎麼又問了？哥，你是在關心我？」
「確實是管閒事。」李珍基抬手，兩指抵在他額頭上輕推，「你同學身體這麼爛怎麼當醫生？」
「他大概最近有什麼煩惱吧……」金起範話音漸緩，腦中又浮現昨日崔珉豪那副蒼白而倔強的模樣。
「怎麼，現在還兼做心靈導師？」李珍基翻了個白眼，「你還會去擔心別人的煩惱了。」
「不是……只是那他讓我有點在意——」
「女人？」
「什麼啊你！怎麼扯這麼遠！」金起範笑著推了他一把，卻被毫不留情地推回去。正打鬧間，他忽然看到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啊，就是他。」
李珍基順著他的手勢望去，那人他再熟悉不過——收起眼底瞬間閃過的意外，只淡淡評了句：「看起來確實挺瘦弱的。」
「是啊，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金起範邊說邊朝那人喊：「珉豪！早——安！」
聲音雖隔著些距離，卻足夠清楚。崔珉豪被嚇得微微一顫，轉頭尋找聲音來源，先看見了金起範，緊接著——是李珍基。
那一瞬，心口像是從階梯上摔落，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只能別過頭，加快腳步離開。
「咦？他沒聽見嗎？」金起範疑惑地皺眉，腳下已跟著要追，「哥，我先走啦，晚上請我吃飯喔！」話音落下，他便快步追了上去。
李珍基站在原地，目送兩人的背影。他知道——剛剛崔珉豪一定看見自己了。這幾天忙著手頭上的事，倒忘了還有這點「小樂子」。幾日不見，那孩子依舊像受驚的雛鳥一樣，微顫而敏感。
……挺可愛的。
只是沒料到，他和金起範的交集竟這麼快就出現了。李珍基心中開始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金起範一路追在崔珉豪後頭，喊他名字卻只得到對方背影，甚至那背影的速度越來越快，像是要躲開什麼。
他暗暗驚訝，沒想到崔珉豪腳程這麼快，幾乎小跑著就到了教室門口。
進門後，崔珉豪徑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低頭整理桌面，整個人像縮進了陰影裡。
金起範晚他一步踏進來，環顧一圈，很快就捕捉到那個孤零零的身影，沒多想，腳下就直接走了過去。
「早啊！」他的聲音清亮又宏亮，在半空中迴盪了一圈。
坐在眼前的崔珉豪顯然無法再裝作沒聽見，只好抬起頭，眼神短暫與他對上——
「早……」聲音很輕，尾音幾乎要消散在喉間，他視線一閃，便又垂下眼，把注意力鎖回到那本空白的筆記本上，肩膀微微收攏。
金起範不動聲色地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兩人的距離只剩半臂之隔，「你走得好快，我差點追不上。」
「是、是嗎……」崔珉豪依舊沒有看他，語調像是在自說自話。
這反應，讓金起範有些意外，卻也說不上意外。昨天不還對自己笑得很溫和嗎？怎麼今天又像一隻受驚的小獸，縮回殼裡了。
難道昨天那一切……真是自己的錯覺？
「欸，我問你一件事，你要認真回答我。」金起範忽然湊近，語氣帶了幾分探究。
崔珉豪的心跳瞬間亂了節拍，像被按下警報鈕，腦中閃過無數種可能——他是知道了什麼嗎？
「昨天，我送你回去的，對吧？」
「嗯？」意料之外的問題，讓崔珉豪一時愣住，抬起眼，神情裡帶著小心翼翼的困惑，「是……是啊，怎麼了？」
「的確是我送你回去吧？不是我在作夢？」
「不是啊……」崔珉豪搖搖頭，眼底的疑惑更深了。
「哈——我就說嘛！」金起範露出一副終於確認的表情，「你今天對我躲躲閃閃的，害我以為昨天全是我幻想出來的呢。」
話音剛落，他靈光一閃，忽然湊得更近，眯眼打量對方，「等一下，不會連現在的也是幻覺吧？」
距離近到呼吸可察。
崔珉豪原本緊繃的心弦，竟被他那認真又幼稚的神情逗得鬆了幾分，唇角忍不住勾起，「哈哈……什麼幻覺啊。」
他的笑聲很輕，像怕驚動誰一樣，甚至抬手半遮著嘴，那雙眼睛在笑意中微微彎起，亮得讓金起範心神盪漾——他一時忘了原本想說的話，只顧著看。
直到崔珉豪察覺對方久久不語，抬眼反問：「起範同學？」
那聲呼喚，讓金起範怔了怔——他從沒覺得自己的名字這麼好聽過，尤其是從崔珉豪口中說出時。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啊。」他忍不住笑問。
「當然知道，我們同班不是嗎？」崔珉豪依舊是那種小小、軟軟的聲音，卻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溫度。
金起範剛想再說點什麼——
「起範吶！你在幹嘛啊！」
門口忽然響起一聲喊，把空氣裡剛剛累積的溫和打得粉碎，幾個同班同學成群站在門口衝他招手，「走了啊！今天要去幼兒園做健康檢查的見習，你忘啦？」
「知道知道——你們先走吧，我跟珉豪一起。」
聽到這句話，崔珉豪愣了下，抬眼看他，眼裡滿是意外。那群人嘟囔了幾句，終究被金起範催走。
等門口安靜下來，他才注意到崔珉豪的神色，「怎麼了？」
「這樣……沒關係嗎？他們不是你朋友嗎？」
「朋友又不是要黏在一起，我現在想跟你說話。」金起範笑得理直氣壯。
「為什麼？」
「因為我想和你做朋友啊。」
直球擊中，崔珉豪一時不知該怎麼回，心裡湧上的不是單純的高興，而是一種混著複雜情緒的暖意，他只好低聲道：「我們還是先過去吧，遲到會被教授唸的。」
金起範沒察覺他的情緒，只因能多和他說幾句話而心情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