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面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但那句話仍黏在我心裡,像是一場被延後觸發的地震。
「妳拜的是他們家的祖先,妳就是他們家的人。回來幹什麼?」
說這句話的是劇中女主角的二叔,一個從來不曾對她溫柔過的親戚。他沒有大聲,也沒有怒吼,只是淡淡地宣告了一種我們以為早已過時,卻仍在生活裡存活的信仰。
我知道,那不是針對她一個人的話。
那句話不是情緒,是制度;
不是一時的誤會,是代代默認的安排。
在那樣的家庭系統裡,婚姻不是兩人關係的開始,而是身份的轉移。
她離開原生家,不是展翅飛翔,而是被送進另一個家,成為其中的一員。
不再是女兒,不再是自己,而是「誰的太太」、「誰的媳婦」、「誰孩子的媽媽」。
從那一刻起,她的名字開始淡去。
被稱呼的方式改變了,責任悄悄增加,空間逐漸縮小,選項一點一點被拿走。
她不再被允許疲憊、生氣、拒絕,因為她是「這個家」的人。
那樣的語言,我們都聽過。
不一定來自惡意,而是來自慣性。
來自一種相信「女人進了門,就應該變成我們的人」的共識。
那共識如今仍活在社會邊角,如舊牆的裂痕,微弱,卻真實。
「妳都嫁過來了,就少點回娘家吧,娘家還有你弟。」
「小叔有事,妳幫忙一下照顧小孩吧,妳是媳婦呀。」
「我們家一直這樣,妳要學著適應。」
語氣變得柔軟了,語助詞多了一些溫和的尾音,
但底層的邏輯沒變:妳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一個功能,一種角色。
妳的情緒,被當成任性;妳的拒絕,被翻譯成不懂事。
而妳快不快樂,從來不是這個方程式裡被計算的變數。
那晚看劇的時候,我想起很多女人。
母親在廚房炒菜,一邊聽別人安排她的命;
外婆蹲在瓦斯爐前,從沒為自己煮過一碗飯,只怕孩子們餓著;
還有那些我認識的朋友,總是把「沒關係」說在所有「很委屈」之前。
我們都是她們的延續。
我們的身體裡,也曾住著那幾句話:「要懂事」、「要體貼」、「不要自私」。
但我們比她們多了一點自由,
多了一點語言,多了一點空間,
也終於開始學會設下界線。
我們還在學習。
學著辨認那些話語何時悄然出現,藏在哪些細微的日常;
學著在說出「不」時,不把自己看成麻煩;
學著轉身離開,也是一種誠實,不是辜負。
我們終於明白,愛一個家,不該以遺失自己為代價;
真正的家,也不該是用來圈住某個人的地方。
因為我不屬於誰的家,
我屬於一個願意讓我被傾聽、被理解,並且允許我做自己的所在。
在那裡,我的名字會被記得,我的疲憊有人聽見,
我的夢想,不再只是為人笑談的妄想。
我可以成為伴侶、母親、女兒,
但我不再是誰的附屬。
我仍是那個在無名與身份之間緊抱著自己的 —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