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名:長女病:我們不是天生愛扛責任,台灣跨世代女兒的故事
作者: 張慧慈(小花媽)出版年月:2025.04
推薦度:★★★ 3/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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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作者以《長女病》作為書名的力度,很具警世性,但作者沒有更進一步延伸比較長女和長子、其他弟妹與父母間的關係,甚為可惜。
⬛長女角色的兩面性
誠然,長女在父權社會裡往往承擔沉重的責任,這點很有共鳴。但是,是人,就苦。日本精神科醫師岡田尊司在《きょうだいコンプレックス》(中文暫譯:手足情結)形容排行第二的孩子,處境同樣艱辛:

岡田尊司《きょうだいコンプレックス》
「次子的人生,與長子的情況大不相同。從一開始,次子面前就已經有一位強而有力的競爭者先跑在前頭,他只能以蹣跚的腳步追趕著那個比自己高大的背影。次子往往處於嚴苛且不利的競爭之中。特別是在多子女的年代,長子與次子、乃至中間子之間的地位差距非常顯著。次子與中間子自出生起,就被迫與這種不利的環境抗爭。 而正是在這種環境中,他們為了生存所採取的適應策略,逐漸塑造出特有的性格特徵。」
那老么呢?他們不苦嗎?
岡田尊司說:
「雖然老么通常能夠長時間獨享父母的愛,但卻往往出人意料地容易感到不安,或者因為過度體貼而容易感到疲憊。其原因,一方面在於母子分離的問題更容易發生,使其性格偏向依賴、不安;另一方面,隨著父母年齡漸長,健康問題開始出現,他們已難以像年輕時那樣,把積極的能量與樂觀的明朗傳遞給孩子。此外,夫妻間的愛情熱度,也不若在長子出生時那般熾烈。」
作者的書寫下,彷彿只有長女承受苦難,父母親、其他兄弟姊妹的角色像是無聲的背景,沒有太多發聲的機會。其實,在同樣的家庭裡,弟妹們也各自背負不同的壓力與傷痕。若作者在描寫長女辛苦的同時,能將整個家庭結構中不同成員的心境一併納入,或許更能展現家庭權力動態的複雜性。
例如,因為父權體制,長女被迫承擔責任,但換個角度去理解,某些長女也因此慣於獲得程度上家庭內的權威,以此管教、懲戒弟妹,或者過度熱心干涉他人。這種角色既是犧牲,也可能成為壓迫的來源,無意間重複了父權的模式。
這也是為什麼岡田尊司,指出長子/女的優點往往也是他們的缺點:
「長子(按:這裡泛指長子/女,即第一個孩子)還有一個顯著的性格特徵是溫柔與樂於照顧他人。特別是那些常常幫忙照顧弟妹的人,往往變得體貼、有愛心,並且富於同情心。如果經常有機會作為好榜樣,帶領或指導弟妹,他們更容易培養出領導力與指導力。反過來說,長子有時也會因為『太會照顧人』而變得過度干涉、喜歡掌控,甚至流於支配。」
岡田尊司提醒長子/女,對性格的養成必須有所意識:
「只是,如果在這個階段所受的打擊無法順利克服,往後的人生也可能因此埋下困難的因子。那個『被逐下王位的國王』,會想方設法奪回失去的地位,於是變得好攻擊、愛提要求、強烈表現自己,甚至逞強好勝。另一方面,為了死守自己的領域,他可能會對金錢錙銖必較、對物品過度執著,甚至顯得吝嗇。」
家庭排行順序,深刻影響性格發展。這種性格並非所有人盡皆如此,要想辦法在每個階段中予以化解,避免積習過久,導致人格上的扭曲或變形。
⬛母愛的誤解與責任的枷鎖

平山亮, 古川雅子《手足風險》
《手足風險》作者試著提出另一種觀點,書中提到研究高齡母親和中年子女關係的學者蘇特(Jaclynn Jill Suitor)的調查顯示:
「母親覺得自己『特別喜歡』的小孩和子女覺得最受寵的手足,通常並不一致。具體而言,母親回答『特別喜歡的孩子』和子女回答『(被認為)特別受寵的孩子』,兩者一致的比率為百分之四十強。換句話說,母親『特別喜歡』這個孩子,但孩子卻認為『媽媽喜歡的是別的兄弟姐妹』,或相反地,母親『特別喜歡』的是別的孩子,子女本人卻覺得自己最受寵,這樣的情況佔了一半以上。 雖然還不到感嘆『子女不解父母心』的地步,不過親子的想法的確很容易有差異。但如前所述,父母如果偏愛某些子女,所有孩子都會察覺到『爸媽對我的關愛比較少』,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提醒著我們,母親眼中的「可靠孩子」與長女認知「愛的缺席」,兩者間存在嚴重的落差。因愛產生出責任的枷鎖,可能是長女誤解母愛、甚至長期困境的來源。
⬛問題核心:父權結構而非長女身份
在我看來,書中的「長女病」只是病徵,追根究底,病源其實是整個「父權社會下的性別不平等」。若能更聚焦於結構問題,而非特定手足排序「長女」身分,或許能開展出更深刻的討論。
可能若僅談自己的經歷,取樣略顯單薄,作者很努力地參考朋友或親戚的故事,增加論理的可信度。可惜,切入的角度,人物描寫相對線性扁平,倉促翻完他人人生的篇章,總覺得角色間的心境轉折,人物立體性略嫌不足,他人的生命經驗彷彿僅為了支撐作者的核心觀點而被敘述出來,少了些厚度與溫暖。
⬛與譚蕙芸《家鎖》的對照

譚蕙芸《家鎖》
同一時間,讀了譚蕙芸的《家鎖》。同為描寫父權結構下的「受困者」,譚蕙芸展現了另一種筆法:有曾經耽溺的自己,也有小說家那種全知觀照,人物建構更立體。讀者讀他人的故事,同時也是讀自己,透過他人的故事一同成長,讀完找到繼續前進的勇氣。
也因為兩本書主題接近,出版社或讀書會才會將它們放在一起討論。不過,兩位作者在視角深度、文字風格、處理手法上差異很大。與其說是「平行比較」,我更覺得這樣的並置能突顯不同作者如何切入父權議題,讀者也能從中看到各種可能的表述方式,互為補充。
就此而言,《長女病》恰恰提供了一個必要的切入口,讓「家庭順位」與「性別角色」再次進入公共討論。當然,如果僅停留在長女的自我敘述,容易讓議題顯得片面,甚至模糊了更核心的問題。到底如何在父權的框架下,重新看待家庭中不同角色的傷痕與責任?又在看見這些矛盾後,我們又能否嘗試走向更平等、更具理解的關係?都是未來值得討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