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名:翻譯偵探事務所:偽譯解密!台灣戒嚴時期翻譯怪象大公開
作者:賴慈芸出版年月:2017.01
推薦度:★★★★ 4/ 5

書名:譯難忘:遇見美好的老譯本
作者:賴慈芸
出版年月:2019.05
推薦度:★★★★ 4/ 5
⬛譯者入場:翻譯研究的新視角
一本書的靈魂,不只屬於作者,也屬於譯者。賴慈芸老師在《翻譯偵探事務所》與《譯難忘》中,把焦點從原作者轉向譯者,讓讀者得以窺見翻譯背後的政治、權力與時代痕跡。
《翻譯偵探事務所》中,老師化身柯南:「現代社會棘手案件之中,只要涉及人為因素,絕沒有解不開的謎團!」逐步推敲每個時代下的譯本,果然「真相只有一個」——譯者是誰;而《譯難忘》則讓人有種像在看美內鈴惠《玻璃假面》裡的多齣話劇錯覺,帶領讀者重溫老譯本背後的原作故事。
⬛譯者的選擇與差異
翻譯之所以重要,在於它決定我們如何理解外國文學。即使精通語言,對文本的解讀也未必正確。這就是為什麼即使看過原文書了,我還是很喜歡翻閱譯本,比較譯者的詮釋與自己解讀間是否有語意的落差。譯者的選擇,可能帶來「啊~原來這句可以翻得這麼漂亮!」的驚喜;也可能因為詰屈聱牙或過度刪減,而糟蹋原文。
真的會差這樣多嗎?會滴~~~我記得讀西加奈子《サラバ!》(《莎拉巴!致失衡的歲月》)原文時,同時比較中國與臺灣的譯本,中國版本硬是刪掉了好幾段男主角性啟蒙描寫,導致文與文之間突兀跳接,不知所云,讓讀者完全摸不著頭緒,不知道男主角經過怎樣的啟發,在感情上突然成長。當然,我相信中國版的翻譯是受制於政治審查而被刪減,但是,我想要表達的是,當譯者不忠實於原作的話,會造成讀者很大困擾。
譯者的重要性,在《譯難忘》有這樣的例子,以莎士比亞《哈姆雷特》最有名的一句: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生存或是死亡,這就是問題所在。)
看看各個譯者的翻譯,讀者就可親身感覺譯者功力深厚的差異:
- 邵挺:吾將自戕乎,亦不自戕乎?成一問題矣。
- 田漢:還是活著的好呢,還不活的好呢――這是一個問題。
- 梁實秋:死後還是存在,還是不存在――這是問題。
- 朱生豪: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 曹未風:生存還是不生存:就是這個問題。
- 卞之琳:活下去還是不活:這是問題。
- 孫大雨:是生存還是消亡,問題的所在。
⬛翻譯與權力:戰後臺灣的語言與政治
明明只是文學翻譯,無奈在那個大時代底下,任何學問無不受政治監控,關於國民黨高壓的政治手段,可以在兩本書中看到:
「台灣的翻譯尤其與政治相關。台灣在晚清成為日本殖民地,以日語為國語,但二次大戰後官方語言立刻從日文變成國語。國語以北方官話為基礎,而台灣漢人以閩粵後代為主,國語是全然陌生的語言。政府視日語為敵方語言或奴化語言,讓熟悉日語又不會國語的台灣知識份子和作家、譯者陷於失語的窘境,戰後一、二十年間譯者幾乎都是戰後來台的外省譯者,或直接翻印大陸時期的譯作。」
「翻譯不外乎權力。翻譯涉及兩種以上的語言,而語言從來都不平等,強弱之間自然有權力問題。誰決定翻譯什麼(或什麼不能翻譯)、怎麼翻譯、翻譯給誰看,也都涉及複雜的權力問題,因此翻譯與政治本來就密不可分。」
這也讓戰後臺灣的翻譯一度陷入大亂鬥。本省人以日語、臺語為主,外省人卻只懂國語。國民黨流亡政權雖大量翻譯外國作品,本省人卻不見得能讀懂;加之,國民黨為宣傳反共意識,任何譯作都硬是要扯上共匪有多可惡,穿鑿附會之甚。我最喜歡老師舉出《伊索寓言新解》的幾個故事,有好幾段話,放到現在,也挺有警世味道的。
「《伊索寓言新解》 一九五六年國防部出版的《伊索寓言新解》共收錄七十篇寓言故事並逐篇附上「新解」。封面和一般版本差別不大,盡是老鼠、烏龜、羊、鳥、蛇等動物,符合動物寓言的內容。但內文卻完全不是給小孩看的:每一篇寓言故事都有一篇比故事還要長好幾倍的「新解」,輔以插圖,說明共匪有多麼萬惡。」
「像是第一篇〈狼和小羊〉,內容是說狼遇到小羊,編了許多理由要吃羊,都被小羊駁倒,但最後狼還是把羊吃了。『新解』就說:『共產匪徒,正如一群兇暴的豺狼,他們對付自己夥伴和人民,也和豺狼對小羊一樣,是以『莫須有』的罪名作藉口,遂行其殺人暴行的。……因此,向匪投靠,正如小羊遇到狼一樣,最後沒有不被吃掉了。』」
「〈驢和蚱蜢〉的內容是一隻驢羨慕蚱蜢的美聲,問他都吃什麼過活,蚱蜢說吃露水,驢子以後也只吃露水,後來就餓死了。『新解』則是:『共匪的騙人,正如蚱蜢的騙驢子一樣。……記住:只有蠢如驢子的人,才會相信共匪,上他的大當。』」
⬛別樣風味的經典翻譯
除了政治,譯者的個人風格也常滲入譯本。像譯者邵挺,喜加眉批,記得以前大學修中文系的課,最喜看詩作、古文中的眉批了,看眉批可以看出譯者對作品的理解(或是murmur?),不失為瞭解譯者的捷徑。
「在名句『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這句下面,邵挺寫道:『西婦不言節,每見異思遷,幾個有松貞柏操。』批評歐洲人多改嫁,衛道意味十足,讀來令人莞爾。」;
又或梁啟超以章回小說風格翻譯西洋小說,整個畫面場景瞬間不同。雖說內容難免偏離原作,或囿於僅憑漢字理解日文導致諸多錯誤錯誤。但細究看來,仍不失為佳作,別有一番風味:
「梁啟超翻譯這部小說用的是章回白話,有回目、詞,也有『看官』、『話說』、『閒話休提』、『按下不表』、『且聽下回分解』等章回套語。如第一章,英譯本標題是The Storm,森田思軒日譯本是『大あらし』(大風暴),梁啟超卻另擬了回目『茫茫大海上一葉孤舟/滾滾怒濤中幾個童子』,還加了一段開場詞,調寄摸魚兒,最後還要『勸年少同胞,聽雞起舞,休把此生誤』慷慨激昂,都是中譯本獨有的。」
⬛著作權時代的新困境
看完兩本書,也讓人重新思考「著作權」對翻譯的影響。《翻譯偵探事務所》的導讀裡,單德興研究員提到:
「又如,以往不重視智慧財產權,以致盜譯橫行,一有名作問世,市面上往往出現不同譯本,然而經由譯評和市場機制,會出現本書所說的『良譯驅逐劣譯』的情形。如今在智慧財產權保障下,只要一家出版社取得版權,其他家不得翻譯,這固然是對智慧財產權的尊重與保護,然而翻譯若所託非人,而出版社事前未能把關,事後不願負責,對如今偶爾一見的譯評又毫不在意,笑罵由人,使得劣譯成了唯一合法的版本橫行於世,任何人奈何不得,不僅對作者是莫大的傷害,也損及讀者的權益,並破壞出版社與譯者的聲譽,形成『四輸』的局面,能不慎乎?」
翻譯,從來不只是語言的轉換,它同時關乎文化的流通、知識的共享與歷史的記錄。好的譯本能打開新的世界,不好的譯本卻可能關上理解的大門。在今日強調版權的時代,百家爭鳴的局面消失了,卻也讓某些劣譯因獨占而無法被淘汰。表面上,這似乎是保護智慧財產權的進步,但實際上卻可能形成另一種侷限:當市場失去了競爭,讀者便只能接受「唯一合法」的翻譯,不論品質好壞。這真的是好事嗎?與其單純問「誰有版權」,或許更該追問「誰能把作品真正翻譯好」。因為不同譯本,不僅影響一個時代的閱讀風景,更可能會形塑後世對世界文學的理解。很值得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