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好個哲學一家親》第二章(另一版)
在參加茶會時,聽副主任楊似胤自我介紹完,開場道:「關於哲學在學甚麼?哲學能怎麼用?這兩題院上每個老師的回應,各不相同,而待會要講的,只是其中一種回應罷了!」接續道,哲學系教的都是如何推理、理論、概念和問題與討論,不像盛姨與那些系友將哲學運用得意趣盎然,引人遐想又令人感到愉快。曾有不少的學生,在發現這之間的巨大落差後,很失望地說:「我被盛姨騙了!」當下回應:「盛姨不會騙你,是那些太感念她的學生騙了你。」解釋道,盛姨只是將哲學內化於生命之中,實踐在生活裡——這只是哲學的其中一種展現形式;但對學院裡的哲學而言,這樣的方式相對淺顯,更容易被大眾接受。因此,沒有對錯,也沒有好壞,只是各有不同的深度與各異的取徑。
隨後,又聽楊副主任說,盛姨雖在天堂了,但有留下一些滿不錯,有趣、引人思索又不失幽默的幾句話。在這裡也分享給各位,一邊播放PPT,一邊解釋:第一句:「慢不要緊,慢能看見別人跳過的地方,但能時效並行,自然最好。」第二句:「學得慢沒關係,從土裡冒出頭,就是進步;幾年後才冒芽,也可能比小聰明更踏實。」
將這兩句放在一起,是想告訴在座的同學,每個人先天的資質各不相等,有的很聰明,甚至一眼就通、一點就透、只教三次就全部通曉學會——這不表示他就是一個天才,只能說是資質比較超群的人而已。但反過來說,學得慢、理解的慢、表面反應快,卻要經歷一段反覆的時間,才知道過程和「為何如此?」的人,是不是就很笨、不適合念哲學?實際上,我會說不一定,就像這兩句說的,慢歸慢,但不一定是笨。
哲學院在學的哲學,能讓大家如何推理進而理性批判,而後理解概念和理論,並在相互討論後;懂得深、想得深又想得廣,能用一兩句話,向他人解釋、推論你理解的概念和理論。若能最簡短的語言中,保留核心推理鏈,就代表已經內化了論證過程。例如,如果承諾是建立信任的基礎,那麼違背承諾就會破壞信任。再比如,所有人都是會死的生物,蘇格拉底是人,所以蘇格拉底會死。
在這裡也要提醒各位,念哲學很需要理解的能力,而且念到大二或大三才有可能會開竅;有些人是念了四五年,也沒有開竅,但有修完學分、順利過關,還是能畢業。所以,各人先天資質的展現跟念書領會的快慢,各不一定,不需要太快下結論:「我就很笨、很糟、很蠢,不適合念哲學!」實際上,還是很難界說的。
再來,是第三句:「我不是聖母瑪利亞,只是給你們添柴加油的人。」和第四句:「你不應崇拜,而迷失自己。」以及第五句:「你能清醒的質疑,比把我當保證書還重要。」
這三句我將它們放在一起,剛好形成一套脈絡。但又改成:「系上的老師們不是偶像,也不是神像,更不是學生的保證書。老師只是將知識交給你們的人,讓你們迷失在人生的路上時,既能清醒的質疑,又能增添一些色彩,僅此而已。」最後,是這句:「學術不是適合讓所有人走的康莊大道,因此慢不必害怕,慢也可以走出自己的哲學路。」
希望大家能在兩三年間,透過通識、雙輔系等方式,摸索、探尋並找到自己的人生路;祝願你們各展其長,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謝謝大家。
台下的學生時而歡聲笑語,時而驚訝或驚呼連連,時有笑聲時起時落,偶有人低頭滑手機;最後的祝福說完了,立即掌聲雷動。
楊似胤問在場的學生,想要跟學長姊聊天並玩遊戲,還是跟他邊聊邊講,順便聽一點風花雪月?
底下的學生面面相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楊副主任又說:「現在新法家式的民主時代,大家投票表決——不看旁邊的,只看自己想要或喜歡哪一種方式。」隨即說,想要邊講邊聊的,舉手;一旁的學長計算人數並寫在白板上;又問想要跟學長姊聊天並玩遊戲的,舉手,沒一會又在白板寫下數字。
楊似胤看向身後的白板是十五比八,想要邊講邊聊的人,多過想要玩遊戲的人。於是說:「這樣好了,我們分兩邊,想要邊講邊聊的留下;想要跟學長姊聊天並玩遊戲的,可以跟他們走。」
所有人面面相覷,新生中有不少疑惑、懵懂的樣子,楊主任見狀,說:「這就是一個院的好處,有空間跟時間可以分兩邊,也能少看學校的臉色,調適的時空很大。」並說若是一個哲學小系,跟其他系在一棟樓裡,哪能這樣變動,根本來不及讓秘書打電話,連申請借教室的時間都不夠。
沒一會,一些學生就在學長姊的引導與招呼中,跟著一些老師與其他學長姊一起離開,到別間教室。
當楊任喝水的時候,底下有學生邊舉手邊問:「講不就是聊嗎?為何說是邊講邊聊?」一有人起頭,沐雍熙也舉手問:「學院的哲學跟盛姨那種生活風的哲學,有甚麼不一樣?」也有人舉手問:「副主任除了風花雪月,要聊甚麼?」
楊似胤聽罷,就說一個一個來,所謂講跟聊,前者聽起來很嚴肅,像在講一些很正式或交代的事情;後者聽起來就很輕鬆愜意,講一些八卦或是一些垃圾話、沒營養的話。我把這兩個放在一起說,因為不認為聊跟講是兩回事,而是可以相互穿插、交互串再一起的。接續,學院的哲學跟盛姨的生活風哲學,有甚麼不一樣。這題可以分很多方面、很多不同層次來回應。最簡單的其中一個回應,是剛剛說的和PPT上講的:「學習如何推論進而理性批判,並理解概念和理論再相互討論」和「將哲學內化於生命之中,實踐在生活裡——這只是哲學的其中一種展現形式」。盛姨講的生活化哲學,很親近、很親和,不乏思考與幽默,不只容易被大眾接受,也會感覺非常親民。但學院的哲學訓練是非常痛苦的一個過程,它有好處,同時也有壞處——等會要回答第三個疑問:「聊甚麼?」咳咳兩聲,接續說:「好壞」雖然是價值判斷,但是也能說明念哲學的苦甘談——晚點就會知道甚麼是「苦甘談」了,這不是說錯話。
學院的哲學訓練,說好聽是扎實、嚴謹、邏輯清晰、十分有條理;說難聽一些,是抽象、艱澀、不易懂、不易通,常常讓人懷疑人生,也懷疑自己是不是不適合、走錯路了、怎麼想都想不懂、想不通,整個挫折感滿滿。這個訓練是為了學術的培養,沒有好壞與對錯之別,只是過程會讓人感到很痛苦;就像在學習某一件樂器的過程,要反覆練習、反覆調整、反覆受挫,努力調適,努力往前走,是相似的經歷。大家在這個過程中,會漸漸發現,讀哲學不是在找答案,也不是在問或找尋標準答案;而是在學會怎麼推理與討論、怎麼問問題、怎麼想問題、怎麼回應問題與自己——這個過程,常常是孤獨的、痛苦的,像是陷在漩渦裡,讓人認為自己是不是應該要放棄了。
楊似胤喝完水,就問大家要不要休息十分鐘,再回來邊講邊聊?
底下的新生面面相覷,又相互點了點頭。
*
沐雍熙走去洗手間,回來時看到楊副主任從洗手間出來,並走去飲水機那裏裝水。
「副主任可以聊聊嗎?」
「改叫老師就可以了,我不太喜歡在非正式場合裡,聽到別人喊副主任。」
沐雍熙邊聽邊點頭,就問老師也是盛姨的學生嗎?
楊似胤笑了笑,說有那麼明顯嗎?本來想說不會那麼快露餡的,不過盛姨聽到可能會有一些生氣;她認為我們受到影響,卻只是照抄、照模仿,根本沒有內化變成自己的。簡單講,就是形式上的照抄式模仿,只會引述別人講的,或一昧模仿他人的言行。這是盛姨最忌諱的其中一點。
沐雍熙邊聽邊說:「聽媽媽說過盛姨講已知的漩渦的話,講述的語調、風格與方式也很像。」
楊似胤哈哈一笑,又苦澀般搖了搖頭。轉而小聲嘆了一氣,然後問沐雍熙:「同學,你媽媽是哪一屆的?」
沐雍熙想了想,說父親跟母親是一九六七年入學,媽媽是一九六九年入學,爸爸是一九六八年入學。
楊似胤略為驚訝地說:「你是共養女?」
沐雍熙點了點頭,就聽楊老師說,共養子女的養育過程很特別,也很仰賴共養人之間的溝通與協調性;經濟上可以分攤,學校活動中,可以一起參與。我認為還不錯,但只能在一些穩固的十六家,或比較穩固的一些中小家族裡實現,一般小家庭根本不可能。小家庭的不可能,現在人生得少,一對夫妻能生三個,就算增產報國了;以前一對夫妻生三個到十個比較多,生一兩個的也有,就比較少見。除了時代的變遷,再來是現在的父母生得少,仍有功利的思想跟傳統的養育觀念與方式,以及西方的養育觀念等等;但沒有能力去思考與協調,這幾種養育觀念與方式,對小孩人格的培養及影響。一頓傳統又西方開明的幾套照著下去,就變得四不像:一方面很重成績,希望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讓小孩一直補習、拚成績;一方面又要小孩學會獨立思考,小孩一表示想法跟意見,父母又傳用傳統的吼罵、不耐煩或碎碎念來批判,說不能這樣,應該如何,這不是只學形式嘛!
家庭經濟好的,還能學各式各樣的才藝,或直接送出國念國高中及大學,這就很不一樣了。再來,以為念大學,就可以像以前一樣,念了好大學,就能找到好的工作。這確實單一,也有幾分狹隘了!
沐雍熙邊聽,邊感到腦袋有些脹脹的,但還是點了點頭。隨後,問這些跟共養制的差異在哪裡?
楊老師聽了,就說這些穩固的家族,成員之間也有功利思想,但是呢,跟一般的父母或新興的富裕階層在講功利不一樣,那是帶有文化修養與層次的說明與展示。再來,這些穩固的家族,成員比較多,有旁系、旁支甚麼的,也有一定的經濟能力;在個人的層次與修養上極具文化內涵,既傳統又不是一般父母或新興富戶的那種傳統,所以在養育小孩的方面,既能調適,也能反思,更能溝通協調。
沐雍熙若有所思地低頭,楊老師又說,這只是其中一種回應方式,你可以不同意、不贊成,你的共養人應該有很多方式能回應你。我這只是一點觀察見解而已,應該不及你的共養人那麼豐厚。
沐雍熙流出一個帶有疲倦的苦笑:「他們講得比楊老師講的還爆炸,只是方式各有不同。楊老師對十六家及中小家族的見解,滿深刻的,完全說中他們與新興的富裕階層的根本不同。」
楊似胤笑了笑說,時間差不多了,該回教室了。
*
隨後,回到教室,沐雍熙坐回原位,楊似胤等新生都回來後,才繼續說,第三題:「聊甚麼?」剛有同學問我是不是盛姨的學生?沒想到那麼快就露餡了。不過呢,我也講一些學生時代的事好了,恰好可以講一點風花雪月。以前剛進東西樓念書的時候,不知道哲學在學甚麼、在念甚麼東西,天真以為跟其他系一樣,只在教理論而已——至少猜對了一點點。那時,一進來就教邏輯、哲學概論、中國哲學史、西方哲學史等等基礎課,除了教授在台上的講課之外,不是在講如何論證、如何推論,就在講概念與理論,要不就在提問題或討論,尤其理論解析很多,黑板上寫滿了重點或架構。
當時,跟你們一樣坐在下面聽課,第一次聽到這些東西,壓根有聽沒有懂;當然有事先預習,可讀了文字跟理解——用自己的話解釋並提出反問、延伸的問題是兩回事。這個過程聽起來很連貫、一氣呵成又順順利利的,可以實話告訴大家,一切都沒你們想得、聽得那麼簡單!那時,反覆預習、上課聽講,結束後去圖書館翻字典;比如今天上完,到下次上課之間,隔了好幾天,我都在書堆裡,反覆讀書,把自己搞得頭暈腦脹,還是不大懂、不大通,連出去散步都感覺人生陷入了無盡的黑暗裡。你們以為這樣就算通曉嗎?並沒有,下次上課,我越聽越迷惑,越聽越不理解,越聽越感到腦袋的爆炸與混亂;問題一題皆一題、理論講得頭頭是道,可我坐在台下,卻聽得迷迷糊糊,完全無法吸收,更甭提理解了!
當時,一個問題可以想半個月都還沒理解、還沒通,一個理論反覆閱讀,因為專有名詞很多,經常卡住、經常停頓,完全無法理解,也不知道自己在讀甚麼東西,霎時迎來了人生的至暗漩渦。
有一次,放假回家,爸媽一看到我的臉沉沉的,因為很多書都讀不通、想不通,一直卡住、一直停頓,回家的心情跟臉色,當然不會好!就講:「兒子呀,你的臉色怎麼跟跌進糞坑似的,有夠難看的!」
台下的新生聽罷,瞬間哄堂大笑!
楊似胤也笑了,並說當時聽到爸媽講這句話,完全笑不出來,板著一張死氣沉沉的臉,看向父母,不講一句話,雙唇緊閉;爸媽開始變得很擔心、很擔憂了,心想這兒子是不是讀書讀到腦袋壞了?怎麼隔了幾個月沒見,就變成這樣,以前那麼愛笑、開朗又純真的兒子跑哪去了。因為家裡是在農村裡,所以平常除了念書,就幫家裡種田、餵牛或擠牛奶等雜活。
有一次,在放牛吃草的時候,不小心腳一滑,就跌進牛糞裡。那時好幾天身體都臭哄哄的,洗了幾次還是認為沒洗乾淨,都不敢跟家人同桌吃飯,走在外面也避著人走。那段時間就比較麻煩一些,倒不覺得自己的人生陷入甚麼黑暗,也不覺得有甚麼挫折,只是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沒洗乾淨,還出來亂走。
從那時候,爸媽偶爾會用跌進牛糞這件事來調侃我,也不覺得自尊心受創,反而傻裡傻氣地跟著父母笑,覺得自己也滿傻的,更認為這件事滿有趣的。再講回見父母的時候,他們這樣講的時候,我沒有笑,反而嚴肅沉沉,爸媽就很擔心兒子讀書怎麼變這樣,本來以為我考上大學,走出農村去城市上大學,既榮耀又是值得開心的事,因為我也喜歡讀書,沒想到一回來就變這樣,把他們跟左鄰右舍都嚇死了!
媽媽看我都不講話,就小心翼翼地問:「你們那個甚麼哲學系,都在學甚麼呀?」聽到這句話,我就笑了一下,然後說:「一堆想不通也理解不了的理論跟概念,學生之間討論,越講越難理解越難通,越不知道答案是甚麼了。」媽媽聽了,就「喔」了一聲,她當然不懂我在講甚麼,但還是說:「我以為你們那個甚麼哲學系,都是在學算命的!」當下,就跟媽媽爭辯:「媽!算命是算命,哲學是哲學,這兩個不一樣。」媽媽不管我講甚麼,直接說:「既然這麼難,就不要念了!一回來給我擺甚麼臭臉,還以為你在外面撞壞腦袋了,是想嚇死誰呀!你爸媽可沒那麼大的心臟,給你這樣嚇!」
底下的新生,瞬間一陣陣哄堂一笑!
楊似胤喝了幾口水,才繼續說,這件事當然不會因為一句:「既然這麼難,就不要念了!」這麼容易解決了。那幾天待在家裡,因為一直讀不通、想不通,就乾脆拼命幫家裡幹活!那期間,一個字都沒讀、一個問題都沒想,一直做免費勞力,直到收拾東西,再次踏上回城市的路。
如果底下的各位,以為這趟回家又回去的歷程,我是不是就突然開竅,或終於讀懂一個理論、想通一個問題了?可以很誠實地告訴大家,完全沒有。回到東西樓繼續上課後,就一直在黑暗的漩渦裡,越陷越深,越來越不知道甚麼是「答案」了!
後來,因為出門散步,順路買東西都板著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有學長看了就講:「你怎麼越讀書,臉越臭?」聽了這句話,我不知道要講甚麼,完全沒反應,好一會才說:「我哪有!」可能語氣跟表達比較兇悍,讓那位學長有點嚇到了;看他這樣的反應,我就一臉很委屈的模樣,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讀書。那學長就問我要不要去參加盛姨舉辦的讀書會?院上的一些老師,也會一起參加。
就問是甚麼時候?那學長就說:「走,我帶你去。」
第一次參加盛姨的讀書會時,剛好聽到她在跟一位有感情困擾的女學生聊天。那學長就帶我過去,恰好聽到:「婚姻不是愛情、忠誠與責任的總和,而是人性的漫長磨合,不是誰遷就誰就結束了,是還剩一點不被熄滅的自我。」那位女學生一聽就愣住了,好像有點受到打擊的樣子,盛姨又講了一句玩笑:「兩個人一起燒柴,要是一人光添柴,另一人光搧風;最後不是火滅,就是人飛。」
這兩句話剛好可以讓大家想一想,以後交男女朋友,要步入婚姻之前,是否應該先問自己或對方:「你為何要跟我結婚?」婚姻不只是利益,也不只是你愛我,我愛你就好了;除了利益跟愛,還有很多要克服的現實因素。
底下一些學生笑了,楊似胤繼續說,那是第一次感受到哲學不只是推論、概念、理論跟討論,還可以是充滿幽默,讓人笑又讓人深思的模樣。
最後,是一直念到大三才忽然開竅,再回去看以前的東西,發現自己一下就理解了;瞬間可以用自己的話,以一兩句去講這個理論的核心是甚麼、又要解決或回應甚麼樣的問題。霎那,感覺以前那些黑暗的時刻,那麼努力想通、那麼努力想要弄懂,花了那麼多時間,究竟是為了甚麼。但是否就要說:「以前的苦讀,都白費了呢?」我認為不盡然,即便很苦悶、很苦惱,還是有效的,不然怎麼寫邏輯作業、怎麼寫報告、怎麼考試呢!
底下的新生,一陣哄堂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