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影響我很深的伯樂老闆,在工作上並非一拍即合,反而經過了漫長磨合。語言是一部分的原因,另外一部分,則是我主掌的溝通本業,他一知半解。
新、馬、日的媒體環境,和台灣有天壤之別,面對我提出的溝通策略,伯樂老闆時常認為我遊走在積極與激進之間,總不忘對耳提面命,叮囑我要遵循總部的規範,別因小失大,壞了品牌格局。
我和伯樂老闆的想法迥異,不是我對全球品牌格局掉以輕心,而是我更在意在地聲量與生意。我們最大的衝突,爆發在一紙節慶的新聞稿上。為了吸引媒體關注,使用雙關語是常見的伎倆,更是做PR的看家本領。我自認已經權衡過伯樂老闆的標準,給出稍微活潑、又不至呆版的新聞標題。
時值中秋,新聞的大標是:月圓人不圓!意指逢年過節選用我們的產品,不僅圓滿健康,身材也不會跟著走樣(變圓)。
伯樂老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據說查破好幾本中文字典,始終覺得「人不圓」這幾個字,有點觸霉頭的意味。好好的闔家團圓節日,何必玩甚麼雙關梗,顯得品牌不夠莊重,擔心捲入炎上風險。
我登時白眼翻到外太空,拜託,整個產業新聞標題比我們聳動的、狗血的,都可以從公司樓下排隊排到忠孝東路,這個標題已經很夠穩重,連一點點俏皮都不能保留的話,整篇新聞稿可就沒啥看頭了,畢竟各家中秋優惠都給得差不多,我也只是想用標題占個吸睛的鰲頭。
聽我解釋了半天,又看了我舉例的各大媒體標題,伯樂老闆沒有讓步的意思,言語溫和卻態度堅定地說,譁眾取寵、並不是一線品牌應該營造的印象。靠這種標題博得的媒體曝光,贏了數量,反失質量。
腦子裡閃過一萬種辯白的方式,也想過聯手行銷與業務主管再力諫一次,因為,重點檔期的曝光、尤其是不花廣告費用的報導,對當時的通路和銷售來講,仍具備一定程度的推力。我實在不認為這篇新聞稿的標題,會對品牌造成甚麼殺傷力,若在這波檔期中錯失能見度,才叫得不償失。
但是,我仍舊「屈服」了。
坦白說,我並不害怕得罪伯樂老闆,也耐得起責難或辱罵。當我張嘴準備據理力爭的時候,突然想到在人類圖課堂上所聽到的一句話,和我投射者的類型設定有關,也牽涉到我2/4的人生角色。
那句話,是這麼說的,如果覺得一件事情,千鈞推不動,那八成是時機還沒有到、抑或是,不該由妳來推動。
於是,我們改掉了人不圓的標題,換上正經八百的表述:健康來團圓!
準備發稿的時候,Team member的臉皺得比鬼還難看,「老闆,這標題有發跟沒發一樣,還是我們乾脆下點媒購,不然真的會有曝光嗎?」
我沒動用媒購的預算,僅動用媒體老友多年的交情,讓那篇新聞稿的曝光不算太差,但遠遠不及當初我們預設的目標,維持中庸地和其他競品一起併稿,只因為對方的標題更出色。
後來,我讓事情與自己都沉澱了一陣子,選在年底績效一對一評核的時候,才和伯樂老闆說起我的「觀察」與「掙扎」。
身為文字創作者,我比誰都看重文字傳達的氣質與格局,只是,若從商業的角度來看,文字應該要具備能屈能伸、貼合地氣的彈性,因時、因地制宜,溝通才不至於僵化。
我和伯樂老闆說,雖無法和他的判斷一致,但我很樂意聽他分析其他層次的考量。而我永遠、永遠不會在公眾場合,輕率地將彼此的分歧,無限上綱成必須立判對錯的零和。
那一次的坦誠,就此成為我和伯樂老闆建立信任與默契的分水嶺。儘管共事期間,後來又遇上不少意見不合、我私下質疑他溝通決策是否正確的時刻,都無損於我們對彼此的誠實和開放。
而從那次之後,伯樂老闆再也沒插手改過我的新聞稿,甚至修正流程,讓我們自行把關新聞稿的內容與發送。
身為部屬,最困難的其中一件事,莫過如何表達「異議」。過往的經驗告訴我,一時屈服,不算孬種,反而要審時度勢、伺機而動,千萬不要逞快,失了老闆的面子。
若能和老闆取得表達「異議」的平衡,「異議」,往往比一昧「忠誠」,更令老闆信服及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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