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豐饒節」的傍晚，新海市仿彿一顆被過度裝飾的聖誕樹，每一棟建築都閃爍著精心編程的霓虹，空中全息投影著虛擬的煙花與笑臉符號。人們從四面八方湧向中央廣場，臉上洋溢著對節日狂歡的期待。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由集團散佈的、淡淡的「基礎愉悅」誘導信息素，讓這份期待更添幾分盲目的熱烈。
而在城市地下，那處靠近中央數據樞紐的廢棄檢修通道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空氣中瀰漫著金屬鏽蝕和電子元件過熱的焦糊味。阿浪滿頭大汗，手指在臨時搭建的控制台上瘋狂跳躍，進行著最後的線路校準和信號增益測試。幾台便攜式能量電池被串聯在一起，發出低沈的嗡鳴，為那個經過極限改裝的信號注入裝置提供著堪堪夠用的電力。
林硯站在他身旁，手中緊握著那枚已經被接入核心迴路的「情感病毒」載體——不再是單一的歡愉結晶，而是一個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匣子。裡面封存著經過阿浪緊急編碼、壓縮的情感頻譜：林薇十七歲生日那純粹的歡愉，混合了她後期錄像中的迷茫與恐懼，夾雜著從黑市收集來的、其他無名者被剝奪的痛苦、絕望的嘶吼、無聲的眼淚，甚至還有林硯自己注入的、對這冰冷系統的憤怒與對真實的堅守。這是一個充滿矛盾、痛苦與美麗並存的、混沌的人性縮影。
「線路接通！注入端口鎖定！信號放大器運轉在臨界點！」阿浪的聲音嘶啞，帶著破釜沈舟的決絕，「倒計時三分鐘！集團的『統一諧振-7』脈衝將在廣場時鐘指向八點整時釋放！我們必須同步！」
林硯點了點頭，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她透過檢修孔狹窄的縫隙，能看到遠處廣場上攢動的人頭和絢爛的光影。那裡有數百萬毫無防備的靈魂，即將面臨一場無聲的情感手術。
就在這時，阿浪的控制台突然發出一連串刺耳的警報！一個螢幕上紅光狂閃，顯示檢測到強大的外部信號正在嘗試定位和幹擾他們！
「他們發現我們了！」阿浪臉色驟變，「是許墨！他在反向追蹤我們的信號源！」
通道入口處，傳來了沈重而急促的腳步聲，不止一人。金屬門被粗暴地撞擊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還有多久？！」林硯急問，身體擋在了控制台和入口之間。
「一分四十秒！」阿浪咆哮著，雙手更加瘋狂地在鍵盤上操作，試圖加固防火牆，拖延時間，「該死！他們的滲透速度太快了！」
「嗙——！」檢修通道的厚重金屬門終於被某種爆破裝置炸開，扭曲著倒向一側。煙塵中，數名全副武裝、眼神比之前那些「清潔工」更加冰冷的內部安保人員衝了進來，為首的，正是許墨。他依舊西裝革履，一絲不茍，只是臉上再也看不到絲毫偽裝的平靜，只剩下徹底的、冰寒的怒意。
「到此為止了，林硯。」許墨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妳的幼稚遊戲，該結束了。」他身後的安全人員舉起了武器，能量槍口對準了林硯和阿浪。
「還有一分鐘！」阿浪頭也不回地喊道，他正在進行最後的注入程序鎖定，無法分心。
林硯看著許墨，看著他身後那些如同機械般的安保人員，看著控制台上飛速跳動的倒計時。她知道，他們無法對抗這些武力。
但她還有最後一件事可以做。
她猛地轉過身，不再看許墨，而是面向那個連接著「情感病毒」匣子的核心接口。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她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將自己的神經感應頭環，強行接入了那個原本設計用來連接發射裝置的備用端口！
「林硯！妳做什麼？！」阿浪驚駭地回頭。
「信號強度不夠！阿浪！」林硯大喊，她的眼神異常明亮，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狂熱與平靜，「我們的放大器功率不足以致命一擊！需要更強的源頭！需要一個……未經『優化』的、活著的真實大腦作為共鳴器！」
她要以自身為導體，將自己所有的情感——對妹妹的愛與愧疚，對許墨理念的憤怒，對真實的渴望，以及此刻視死如歸的決絕——全部燃燒，化作最後一股最熾熱、最原始的情感能量，注入那即將發射的「病毒」之中！
「不！」許墨似乎意識到了她想做什麼，第一次失態地厲聲喝道，「阻止她！」
但已經晚了。
林硯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精神集中於內心深處那片情感的風暴。她不再壓抑，不再控制，任由那些複雜而澎湃的真實感受如同巖漿般奔湧而出，通過神經接口，瘋狂地湧入那個黑色的匣子。
「病毒」匣子劇烈地震動起來，表面甚至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內部封存的所有情感碎片被林硯這股鮮活的、燃燒的靈魂之力瞬間點燃、融合、放大！一股無形而龐大的情感亂流，如同掙脫牢籠的洪荒巨獸，順著阿浪建立的數據通道，咆哮著衝向那個被鎖定的集團核心傳輸節點！
倒計時歸零。
廣場上，集團預設的「統一諧振-7」脈衝準時釋放。一股無形的、試圖撫平一切稜角的「和諧」波紋，如同溫水般漫過整個城市。
幾乎就在同一毫秒，林硯點燃的「情感病毒」，如同一個充滿尖刺和烈火的異物，粗暴地闖入了這片溫順的波紋之中！
「嗚——！！！！」
中央廣場的巨大全息屏幕首先出現異狀，絢爛的煙花和笑臉瞬間扭曲，變成了一片混亂不堪、高速閃爍的色塊和毫無意義的噪點！緊接著，覆蓋全城的沈浸網絡仿彿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湖面，穩定的信號場發生了劇烈的畸變！
下方廣場上的人群，前一秒還統一地仰著頭，臉上掛著標準的、期待的笑容。下一秒，無數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崩塌！
有人毫無預兆地放聲痛哭，積壓已久的悲傷如山洪暴發；有人發出憤怒的咆哮，長期被壓抑的不滿找到了出口；有人茫然四顧，眼中充滿了迷失與困惑；也有人，在混亂中，臉上卻綻放出真實的、帶著淚光的驚喜笑容，仿彿想起了生命中被遺忘的美好瞬間……
統一的「和諧」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沸騰的、混亂的、卻無比鮮活的人間百態。真實的情感洪流，以最粗暴的方式，沖垮了集團精心構築的虛假堤壩。
地下通道內，許墨和他身後的安全人員也受到了劇烈的衝擊。那些依賴情緒抑制劑的安保人員，首當其衝，紛紛痛苦地摀住頭跪倒在地，臉上充滿了被喚醒的情感風暴所帶來的掙紮與痛苦。
許墨勉強站穩，他死死地盯著癱倒在控制台旁、臉色蒼白如紙、意識似乎已遊離於身體之外的林硯。他的系統在他最得意的時刻崩潰了，他的「優化」藍圖被最原始的人性力量撕得粉碎。他那張永遠平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那是一種信念被根本動搖後的、極致的震驚與……某種難以言喻的茫然。
阿浪撲到林硯身邊，探測她的生命體徵，還好，只是精神透支導致的昏迷。他擡起頭，看著監控屏幕上廣場那片混亂卻充滿生機的景象，又看了看呆立原地的許墨，喃喃自語：
「妳成功了，林硯……妳把真實，還給了這座城市。」
真實的洪流，已然降臨。而隨之而來的混亂與新生，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