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英帝國透過暴力和強迫勞動來掠奪地球上大量的資源,壓迫一個個社群,逼得他們屈服,然後竟敢將這些戰利品陳列在大英博物館中。這裡是世界上最奢華又最猥褻的戰利品陳列櫃...博物館中的幽靈嚮往回家,嚮往完整性,就如植物嚮往陽光,就如我們每個人一樣。要讓世界上哪怕一小部分的神聖結構恢復完整,殖民博物館必須被拆解。
當地菁英樂於用古物換取外交、政治或社會資本,而當地窮人則渴望從這些現成的經濟利益中獲得應得的市場份額。從貧困、不識字的埃及法拉欣或中國農民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無害的財富重新分配方式....西方人之所以能從外國土地上移走如此多的藝術品和古物,是因為他們獲得了當地幾乎所有人充分而熱情的協助,而其中幾乎沒有人認為他們或西方人的行為是不道德的。認為西方博物館中的每一件文物都是運用帝國主義武力和欺騙手段才得來的想法,也違背了基本常識。
一開頭引言第一段引自《大英博物館有鬼 從展覽廳到儲藏室,關於被掠奪古文物的真實鬼故事》,第二段引自《大掠奪?——考古、探險與交換,博物館寶藏來源的多重敘事》,這兩本都是最近剛上市的新書,購買時也沒有想太多,看完《大英博物館有鬼》後再看《大掠奪?》,才發現這兩本書剛好是正在打筆戰的正反兩邊,涉及到帝國殖民主義與博物館文物返還的複雜議題。剛好這周六下午去誠品吹冷氣看看書,看到書架這兩本書並列,果然書店人員也覺得這兩本書要一起看才有意思,想想還是回來寫下推薦心得。

博物館文物正義是近年來博物館界相當熱門的議題,先前愛丁堡大學返還牡丹社事件原住民頭顱新聞就是屬於這個脈絡下的事件。這個議題的前提來自於學術界對自身學術領域的建構與西方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關係的反思,人類學與西方博物館的建立是西方帝國殖民非西方國家的關鍵一環,是殖民統治的技術工具之一,而人類學者或考古學者蒐集並在博物館典藏展示研究的非西方文物都沾染帝國主義壓迫殖民人民的不義鮮血。文物返還就是糾正歷史上殖民統治的掠奪行為。
《大英博物館有鬼》很明顯站在批判博物館蒐藏的文物是殖民者不當掠奪這一邊,主張應該還給原本文物所有者或所處的文化地理空間。作者透過大英博物館流傳的鬼故事,分析各種被『掠奪』的文物如何進到博物館,如何被不當保存管理與展示,鬼故事的深層隱含著文物脫離了原本社群文化所造成的傷害,被掠奪的文物就像被販賣到美洲的非洲黑奴,被帶離他們所扎根的土地,鬼魂就是源自這些傷害,要平息鬼魂就是要將文物放回他原本所處的文化地理或社群脈絡。近年來批判博物館與西方殖民主義勾結的文獻相當多,尤其是那些被殖民過的民族國家紛紛以此要求西方博物館返還原本屬於自己國家的文物。但《大英博物館有鬼》可以說另闢蹊徑,從鬼故事的口傳敘述切入,雖然在鬼與文物之間的連結有很多是作者個人自由聯想與通靈師的解釋,對於文物有過多的移情操作,但對於大英博物館的典藏保存展示政策與官僚體制的批評仍相當確實中肯。
《大掠奪?》則反對無線上綱,無差別地將西方博物館收藏的非西方文物都視為殖民主義掠奪而來,雖然有些文物是軍事掠奪而來,如這兩本書都有提到的貝寧銅器,但掠奪來的文物只佔西方博物館典藏非常小的比例,博物館大部分的收藏文物都不是掠奪而來,作者將文物來源分為五大類:軍事掠奪、外交贈禮、交易商、定點考古發掘和探險行動。只有軍事掠奪才是非法,不正義,其他來源都是正當合乎道德的。
看作者的論述方式,讓我想起一線生的名言「昨日的英雄不能因為今日意識型態的轉變而成為明日的叛徒」,當時正當將文物賣給西方買家的人現在被當成賣國賊,如敦煌石窟的王道士,但我們對於文物來源的分析應該還原到當時的脈絡,而非以現今的意識形態去評價。
根本的關鍵原因就是民族概念或民族國家的創建,很多非西方文物是後來才成為民族國家或民族文化的認同象徵,最明顯的是埃及的古文物,當時的伊斯蘭農民就像塔利班炸毀巴米揚大佛的心態,並不認為這些異教徒的文物有何價值,民眾有時還會將這些文物廢物利用,如做成藥,當成農作施肥使用,一般人民完全無法理解為何西方人要拿大筆錢換這些無價值的東西。統治菁英也是樂於將這些古物當成贈禮換取西方在軍事與經濟上的支持,同樣也擔心這些文物真得有價值可以討西方外交人員的歡心嗎。在還沒有現代民族概念前,幾乎所有的社會階層都很樂意協助西方人帶走這些文物,因為大家都會在這過程獲利,從考古挖掘與運送提供的高薪資到文物購買價格高於當地收藏家,西方博物館收藏非西方文物對於本地社會是一個高度有利可圖的事業,有時西方買家還常常被本土交易商當成盤子。
作者花了很多篇幅討論中國古董古物買賣的現象,因為有很多文獻手稿可以參考。中國本來就存在歷史悠久的古董買賣市場機制,也認同被挖掘的文物屬於挖掘者的所有。西方人只是進入這個中國市場網絡的新買家,出價更高,也更容易被騙,許多賣不到好價錢的文物,西方買家都可以出高價購買。所以從協助挖掘運送的農民、本地知識菁英、古董交易商,到清國官員都很樂意配合將這些文物運出中國,這些合作態度從中國文獻中都獲得支持。文物的買賣也不一定是單向,有時也會迂迴輾轉最後才到西方國家。
只是等到這些文物都變成中華民族的文化象徵,從可交易買賣的古董文物變成無價的文化資產,這些文物所代表的意義就徹底改變了。作者特別指出貝寧銅器或故宮文物都是當時皇室貴族才能觀賞接觸到的,一般平民百姓根本無法接觸到這些文物,也不會認為這屬於他們所屬民族的文化象徵,跟他們會有啥關係。
就像明朝的劍不能斬清朝的官,反之亦然,我們也不能用清朝的劍去斬明朝的官。當時的人認為那些西方人買走那些文物並沒有不道德,文物的轉讓在雙方合意過程中進行,如今以後來才出現的民族國家意識形態去批判當時博物館用帝國主義武力和欺騙手段掠奪這些文物,進而要求返還給文物應該所屬的社群文化國家,根本就有問題。
「過去是一個陌生的國度,」我常這樣告訴我的學生,「那裡的人做事情的方法和我們不同。」身為一名歷史學者,我總是對過去人們的想法、言語和行為感到驚訝。我們帶著由自身獨特經驗塑造的先入之見走向過去,卻發現不同的時代皆有其獨特環境條件,造就了與今日截然不同、難以理解的行為。如果我們在面對自己的祖先時都是如此,那麼對於幾個世紀前生活在地球另一端的人們,就更是難以想像了。然而,我們大多數人卻毫無顧忌地替那些早已逝去的埃及人、波斯人和中國人發聲。我們在幾乎沒有歷史根據的情況下,卻自顧自地認為他們一定與我們抱持相同觀點。
補遺 :
突然想到,想推薦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大掠奪?》最後結語分析了奇美博物館來反駁哪些主張文物正義,要求文物返還那一方的論點,大家都知道許文龍蒐藏了很多小提琴等西方樂器,還有西方中古武器:
根據當今流行的博物館批評論點,陳列在奇美博物館內的文物必然是帝國主義掠奪的結果。畢竟,今天走進一座博物館就是走進一個龐大、精心策劃的犯罪現場,只有最開明進步的訪客才能看見每一處大理石表面上沾滿的鮮血和壓迫。但奇美博物館提醒我們,眼見未必為實。如果有人將其西方收藏品視為「台灣帝國主義」在西方世界的體現,這種想法根本荒謬至極。
老實說!最後我還滿贊同《大掠奪?》的論點,哈!
台灣帝國主義聽起來滿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