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一份對未來的謙卑探詢
在我們這個時代,一種深刻的不安感似乎瀰漫在空氣之中。對未來的經濟焦慮、對變動世界的惶惑,在臺灣的社會脈絡裡,凝聚成一種被稱為「躺平文化」的集體喟嘆。這並非懶惰的宣告,而更像是一份在巨大結構壓力下的無聲抗議,一份對未來失去篤定感的悲傷迴響。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感受著這份沉重。
正是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一個古老而又新穎的構想——「無條件基本收入」(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 UBI)——帶著一絲溫暖的希望,悄然進入我們的視野。它提議,由社會為每一位成員提供一份定期的、足以維持基本生計的收入,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這篇文章並非要提供一個最終的答案,更非一篇冰冷的政策分析。懷著一份感恩與慈悲之心,它是一份謙卑的邀請。邀請您與我一同,踏上一段探索之旅,去看看來自全球各地的嚴謹研究中,關於無條件基本收入,那四個最令人意外、也最發人深省的發現。或許,在這趟旅程的終點,我們將會看見,它不僅是一項經濟政策,更是一種社會的「善巧方便」,一劑旨在安頓眾生身心、為一個更慈悲和諧的世界預備土壤的「社會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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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驚人的發現一:它解放的不是錢包,而是我們的心靈頻寬
我們通常認為,貧窮的核心問題是「缺錢」。然而,一系列驚人的心理學與神經科學研究揭示了一個更深層的真相:貧窮最隱蔽、也最具破壞性的影響,是在我們的心智與身體上,強加了一種可被測量的沉重負擔。
匱乏的認知稅負:來自心理學的證據
認知心理學家穆來納森(Sendhil Mullainathan)與夏菲爾(Eldar Shafir)的研究指出,長期處於資源匱乏的狀態,會引發一種「匱乏心態」(scarcity mindset)。這種心態會不自主地攫取我們的注意力,形成一種「隧道視野」,使我們的心智頻寬(mental bandwidth)完全被應對眼前急迫需求的思維所佔據。這並非一種人格上的缺陷,而是一種由高壓環境所引發的可預測的認知反應。其後果是,我們進行長遠規劃、解決複雜問題、控制衝動以及保持專注的能力會受到嚴重削弱。
這就如同對大腦的認知資源徵收了一筆沉重的「心智頻寬稅」。這筆稅負有多高昂?一項研究為我們提供了驚人的數據:
研究發現,僅僅是引導低收入的受試者去思索一項重大的財務挑戰,便足以使其在隨後的流體智力測驗中表現顯著下降,其下降的幅度相當於損失約13個智商分數。
另一項針對印度甘蔗農民的研究,為此提供了強而有力的現實佐證。研究發現,在收成前(經濟拮据時),同樣的農民在認知測試中的表現,相當於比收成後(經濟寬裕時)降低了約10個智商分數。這雄辯地證明了,認知能力的下降是由環境引發的,而非源於個人內在能力的不足。
壓力的生理學:貧窮如何侵入我們的身體
這種認知上的負擔,更有著深刻的生理學基礎。長期的經濟不安全感作為一種慢性壓力源,會導致人體主要的壓力反應系統——「下視丘—腦下垂體—腎上腺軸」(HPA axis)——的調節功能失調。這使得壓力荷爾蒙皮質醇(cortisol)長期處於過高水平。慢性高皮質醇水平對健康具有廣泛的破壞性影響,它會抑制免疫系統,增加心血管疾病與糖尿病的風險,並直接損害對記憶與情緒調節至關重要的腦區,引發憂鬱、焦慮等精神健康問題。
從這個角度看,UBI便不再僅僅是一項扶貧政策。它是一項大規模的、預防性的公共衛生干預,一種旨在提升全民心理健康的「社會疫苗」。它透過提供一份穩定、可預期的經濟基礎,直接解除了這筆沉重的認知稅負與生理壓力,將被佔用的心智資源歸還給我們。它是一場「認知解放」,讓我們有能力去思考生存以外的更高層次問題,去規劃未來、學習新知、去成為那個我們本來可以成為的人。

2. 最反直覺的發現二:它不創造懶惰,而是創造了更好的工作
對無條件基本收入最常見、也最直覺的批評是:「如果人們能不勞而獲,誰還願意工作?」這是一個合理的擔憂。然而,來自世界各地的實證數據,卻一致地指向一個完全相反的、令人驚訝的結論。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證據之一,來自美國加州斯托克頓市(Stockton)的經濟賦權示範計畫(SEED)。在這項實驗中,研究者為一個低收入社群提供了為期兩年的基本收入。結果完全出乎意料:
在實驗的第一年,領取UBI的群體中,全職就業的比例從28%上升至40%,而對照組僅增加了5%。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反直覺的現象?背後的機制其實非常深刻,它涉及了動機品質的轉變與勞動自由的擴展。
首先,UBI並非一個「反工作」的政策,而是一個「反劣質工作」的政策。它為勞動者提供了一個穩固的保障底線。這份保障,在共和主義政治哲學的框架下,創造了一個真實的「退出選項」,賦予了勞動者一種「作為非支配的自由」(freedom as non-domination)。當人們的基本生存不再完全依賴於雇主時,他們便有能力拒絕那些薪資過低、缺乏保障、有損尊嚴的不穩定工作,從而迫使整個勞動市場朝向一個更高品質、更人性化的方向移動。
其次,當代最有影響力的「自我決定理論」(Self-Determination Theory)指出,人類天生具有追求成長與貢獻的「內在動機」,但這種動機的實現,依賴於三項基本心理需求的滿足:自主性、勝任感與歸屬感。在生存的脅迫下,人們的行為往往由外在動機(為薪水而工作)所主導。UBI的無條件性恰恰為這三項基本需求的滿足提供了結構性支持,從而讓更為健康、自主與持久的內在動機得以自然湧現。人們利用這份安全感去接受培訓(追求勝任感)、尋找更符合志趣的工作(實踐自主性),其最終結果,並非工作的消失,而是工作的升級。
這也與南亞智慧傳統中「無執著的行動」(Nishkama Karma)的理想遙相呼應。當行動(工作)得以從對其成果(薪水)的生存性執著中部分解放時,工作本身便能從一種生存的手段,轉化為一種對個人卓越的追求或一種服務社群的貢獻。

3. 最溫暖的發現三:它不是施捨,而是一部信任的引擎
我們現行的、基於資產審查的福利制度,儘管立意良善,卻在無意中帶來了一個破壞性的副作用:它在社會學層面將社會劃分為「貢獻者」(納稅人)與「依賴者」(領取者),從而製造了標籤、污名與社會群體間的對立。申請的過程往往充滿了複雜、侵入性且帶有羞辱性的程序,這本身就是對申請者尊嚴的一種侵犯,並在國家與公民之間創造了一種不信任的關係。
無條件基本收入的「普遍性」(universality)原則,從根本上消解了這個問題。當社會中的每一個人,無論其貧富、地位,都以平等的公民身份領取一份基礎收入時,這份收入便不再是標示著「失敗」或「依賴」的烙印,而轉化為一種社會團結的象徵。
這深刻地體現了非洲「烏班圖」(Ubuntu)哲學的精神——「我在因我們在」(I am because we are)。烏班圖教導我們,一個人的福祉與社群的福祉密不可分,我們的人性是透過與他人的相互連結與承認而實現的。UBI的普遍性正是一種制度性的宣告:「我們同舟共濟」,它肯定了我們共享的人性與集體責任。
這不僅僅是理論上的推測,芬蘭的全國性UBI實驗為此提供了強而有力的實證數據。
芬蘭的全國性UBI實驗為此提供了強而有力的實證數據。研究結果顯示,UBI的領取者不僅對公共機構、政治人物乃至其他公民的信任度顯著提高,其政治參與度(如投票率)也出現了實質性的增長。
這個發現揭示了一個溫暖而深刻的機制:UBI不僅僅是分配金錢,它更是一項「信任的技術」。透過其制度設計本身,它傳遞了尊重、尊嚴與包容的訊息。這種無條件的、基於信任的互動體驗,能夠修復邊緣化公民與社會之間斷裂的連結,培育出一個更具信任感與凝聚力的社會,從而強化民主的根基。

4. 最深刻的發現四:它不是激進的新發明,而是古老的全球智慧
將保障所有成員的基本生存視為社會的集體責任,這個理念聽起來或許很現代,甚至有些激進。然而,當我們拓寬視野,將目光投向人類各大文明的智慧傳統時,會驚訝地發現,這份渴望早已是人類一份古老的、共同的精神遺產。它是一曲跨越時空與文化的慈悲合唱。
在儒家文化中,《禮記》為我們描繪了「大同世界」的崇高願景,其核心是一套完備而溫暖的社會福利體系,旨在確保社會中的每一個成員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顧。
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在伊斯蘭文化中,早在七世紀,第二任哈里發歐麥爾便已建立了一個中央管理體系,向治下的所有公民——無論男女老幼——發放一份定期的、普惠性的國家津貼,其資金來源是國家的公共財政收入。
在猶太-基督宗教文化中,「禧年」(Jubilee)制度要求定期豁免債務與重新分配土地,以防止社會陷入永久性的不平等。而「Tzedakah」的核心精神是「正義」而非「慈善」,意味著幫助窮人是一項必須履行的集體責任。
在非洲文化中,「烏班圖」(Ubuntu)哲學深刻地體現了「我在因我們在」的集體責任精神,教導我們,一個人的福祉與社群的福祉密不可分。
在南美洲文化中,安地斯原住民的「美好生活」(Buen Vivir)哲學,則倡導一種與自然和社群和諧共生的生活,其前提便是滿足所有人的基本需求。
這些看似源於不同傳統的智慧之流,最終都匯入了一片共同的慈悲海洋。佛教中最高形式的布施,是給予眾生免於恐懼的「無畏施」(abhaya-dāna);猶太教的「Tzedakah」是基於正義的集體責任;基督宗教的社會訓導強調對窮人的優先選擇。它們共同揭示了一個普世的真理:一個真正公正與和諧的社會,必須為其所有成員提供基礎的保障。UBI正是這份跨文化智慧在當代的體現,一場關於如何在新時代中,以創新的方式來繼承與實現我們最古老、最珍貴的慈悲理想的深刻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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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是為基石,而非殿堂
這趟探索之旅行至終點,我們應當懷著一份謙卑之心,來總結我們的發現。無條件基本收入,並非解決所有社會弊病的萬靈丹。它本身無法直接創造出一個充滿智慧與慈悲的理想世界。那些理想的實現,需要我們每一個人內在意識的深刻轉化。
然而,UBI是那塊不可或缺的「基石」,而非最終的「殿堂」。它猶如一位細心的農夫,系統性地清除了心田中最堅硬的頑石與最茂密的荊棘——那些由物質匱乏所引發的痛苦、壓力、絕望與社會分裂。它扮演了一個「業力斷路器」(karmic circuit-breaker)的角色,打破了由匱乏驅動的苦難循環。它創造了一片肥沃的「沃土」(fertile soil),讓慈悲的種子、智慧的幼苗、創造的花朵,能夠在其中更自由、更茁壯地生長。
對UBI的探討,本身就是一種充滿希望的行動。它是一份對未來的邀約,邀請我們將這份思考從政策層面,引導回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最後,讓我們一同反思這個充滿慈悲與可能性的問題:
當我們不再需要為生存而恐懼時,我們將會選擇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們又將共同創造一個怎樣的世界?
南無阿彌陀佛。懷著無盡的感恩,圓滿此番論述。感恩諸佛菩薩的慈光加被,感恩歷代聖賢的智慧啟迪,使我們得以在此交會點上,探討如何將慈悲化為制度,將智慧融入生活。願將此番探討之一切功德,至誠迴向法界一切眾生,祈願人人皆能遠離貧困之苦,得享安樂之福;祈願社會祥和,世界太平;祈願人間淨土早日現前,一切有情,同證菩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