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盡頭無故里》
第一章 青梅澀
天寶十四載的長安城，尚是萬國來朝的盛唐氣象。朱雀大街兩旁槐柳蔭濃，曲江池畔笙歌不絕。二十歲的長安總愛牽著十五歲故里的手，穿過熙攘東西市，在飄著酒香的巷陌間追逐夕陽。
他們的家只隔著一道爬滿薔薇的矮牆。長安的父親是太常寺博士，故里的父親是國子監助教，兩家世代交好。孩子們年幼時便在一處嬉戲，長安總把故里架在肩頭摘槐花，故里會將繡好的香囊塞進長安書匣。
「長安哥哥，為什麼你叫長安，我叫故里？」少女坐在鞦韆上，裙裾飄飄如蝶。
長安推著鞦韆，目光溫柔：「父親說，長安歸故里，是世間最美的歸宿。」
故里歪頭想了想，銀鈴般的笑聲驚起簷下燕子：「那我們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少年鄭重點頭，將剛摘的玉蘭別在她鬢間。那時他以為，青梅竹馬終會成兩姓之好，就像坊間傳唱的「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變故發生在三月三上巳節。曲江宴飲時，故里父親的故交柏將軍攜子來訪十八歲的柏松身披明光鎧，腰懸橫刀，從馬背躍下時驚落一樹杏花。故里正踮腳去夠枝頭最艷的那朵，柏松抬手為她折下，劍鞘上的金線在日光下晃花了少女的眼。
「多謝...柏家哥哥。」故里接花時指尖微顫，頰邊飛紅勝過灼灼桃花。
此後...
長安站在不遠處，看著柏松手把手教故里挽弓，看著他們並轡遊春，看著故里望向柏松時眼中璀璨的光——那曾只屬於他的光，如今盡數傾灑在另一人身上。
第二章 疏星淡
自那以後，故里總尋各種藉口往柏府去。有時說是去借兵書，有時說是學騎射。長安守在她歸家必經的巷口，總要等到暮色四合，才見柏松送她回來。
「以後不必等我。」故里經過他身邊時腳步不停，懷裡抱著柏松贈的西域琉璃鏡，「柏松哥哥說，女兒家名節要緊。」
長安心口如被針扎。他記得去歲元宵，她還扯著他衣袖要在燈市逛到宵禁。
這日他終於攔住她，從袖中取出精心挑選的玉簪：「後日你生辰...」
「柏松哥哥約我去慈恩寺看雁塔題名。」她打斷他，目光越過他肩頭望向虛空，「長安，我們都長大了，不該再如孩童般親密。」
雨絲忽然飄灑，打濕他緊握玉簪的手。那句盤桓心底多年的「我心悅你」，終被淅瀝雨聲吞沒。他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兒時每逢下雨，她總要鑽到他傘下，攥著他衣角說「長安哥哥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如今她寧可淋雨，也不願在他傘下停留片刻。
第三章 戰雲怒
天寶十五載，漁陽鼙鼓(戰鼓)動地而來。
安祿山的鐵蹄踏破潼關時，長安城亂作一團。柏松父子隨哥舒翰守潼關，臨行那夜，故里偷跑出府，在柏府後門與柏松泣別。
長安奉父命去接故里回家，遠遠見柏松將一枚戒指套在故里指上：「待我建功立業，必以八抬大轎娶妳過門。」
故里哭得渾身發顫，月光照得戒指上的藍寶石幽光粼粼，像一滴凝固的眼淚。
次日清晨，長安在薔薇牆下撿到故里遺落的香囊。針腳凌亂地繡著「柏松」二字，刺得他指尖滲血。他仍將香囊貼身收藏，彷彿如此便能留住她最後一點溫度。
至德元年六月，靈寶慘敗的消息傳來。哥舒翰被綁降燕，柏松父子音訊全無。故里終日以淚洗面，長安幾次想去安慰，都被她拒之門外。
「我只要他平安回來。」她抵著門扉哽咽，「長安，你永遠只是哥哥。」
第四章 血沃秦
至德二年九月，香積寺的桂花開得正盛。
李俶、郭子儀率十五萬唐軍列陣寺北，叛軍十萬據守澧水東岸。長安作為文吏在後軍錄寫戰報，忽聞前軍潰敗，叛軍鐵騎直搗中軍。混戰中，他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柏松穿著燕軍鎧甲，正揮刀砍向唐軍旗手。
「柏松！」他失聲驚呼。
柏松聞聲轉頭，眼中閃過複雜神色。恰在此時流矢破空，一支弩箭穿透他的咽喉。他望著長安的方向緩緩倒下，唇形似乎還在說「照顧故里......」。
戰後清點戰場時，長安在屍山血海裡找到柏松。那枚與故里同樣款式的戒指從他懷中滑落，內壁刻著「生死契闊」。長安顫手將戒指收入袖中，終究不忍讓故里看見這對亡命鴛鴦的證物。
十一月長安光復，故里得知噩耗那日，將自己鎖在房中三日。再出來時，她穿著柏松最愛的鵝黃襦裙，髮髻簪著他送的玉簪，手裡緊握那枚藍寶石戒指，逢人便問：「可見過我的柏松哥哥？」
第五章 魂夢縈
故里瘋了。
她總在長安城裡四處遊蕩，時而在柏府舊址徘徊，時而在西市攔住過往軍士詢問。有次差點被地痞拖進暗巷，幸得巡城金吾衛(治安巡查)相救；另一次險些被拐進平康坊(長安妓女所居住的地方)，是長安及時衝進去將她搶回。
看著她懵懂無知地對著空氣喊「柏松哥哥」，長安終於跪在父母面前：「我要娶故里。」
「你瘋了！」父親摔碎茶盞，「且不說她神志不清，柏家現在是附逆罪臣，你要拖全家下水嗎？」
他叩首至額頭見血：「此生非故里不娶。」
故里父母更是老淚縱橫：「好孩子，我們不能耽誤你...」
最終他捧著族譜在故里家門前跪了整夜：「我會辭去官職，帶她離開長安。從此福禍自擔，絕不連累兩家。」
臘月廿四，大雪。一頂青布小轎抬著瘋癲的新娘，靜悄悄進了長安租住的小院。沒有賓客，沒有喜宴，只有他為她點燃一對龍鳳喜燭。
燭光裡，故里攥著戒指喃喃自語。長安輕撫她消瘦的臉龐：「我會等你，等到你願意看見我的那天。」
第六章 風雪寒
婚後第七個月，長安母親請來的醫官至小院為故里診脈後搖頭：「夫人憂思過甚，胞宮虛寒，恐難有孕...？」
這個消息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稻草。長安父母帶著族人再次衝進小院，指著正在玩布娃娃的故里罵道：「娶個瘋婦已辱沒門楣，如今連蛋都不會下！立即休妻！」
長安將嚇得瑟瑟發抖的故里護在身後：「孩兒寧絕嗣，不負故里！」
「那便連你一起除籍！」父親摔碎祖宗牌位，雪白的碎木濺到故里裙邊。她驚恐地撿起碎片，忽然哼起兒時長安教她的童謠。
當夜，夫妻二人被家人趕出長安城。長安變賣隨身玉佩，在終南山腳搭了間木屋。從前握筆的手如今學會劈柴挑水，昔日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現在每日去碼頭扛包換米。
他總在天亮前把飯菜溫在灶上，出門時用銅鎖從外鎖門。有次提前回來，見故里正用樹枝在地上畫三個小人，中間那個戴著戒指。他躲在樹後痛哭失聲，轉身又去多接了兩趟活計，換回她最愛吃的蜂糖糕。
第七章 燈火盡
兩年後的寒食節，故里忽然清醒了。
她看著鏡中婦人髮髻，又摸到枕下那枚戒指，記憶如潮水湧來。當長安因多年勞苦拖著病體回來，見她靜坐在窗前，眼神清明卻冰冷。
「為什麼趁我神志不清時娶我？」她幾年來第一次完整叫出他的名字，「長安，我已是柏松的人。」
他咳得直不起腰，仍努力微笑：「妳醒了就好...」
她連夜跑回娘家，卻被兄嫂拒之門外：「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害長安被逐出家門，現在全城都在笑話我們教女無方！」
暮雨瀟瀟，她茫然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酒樓裡傳出議論聲：「聽說那瘋婦至今還是處子身...」「長安真是痴傻，守著一隻不生蛋的母雞...」
她低頭看無名指上的戒指，忽然明白長安從未真正擁有過她。這個認知讓她既心痛又解脫，當即買了匹瘦馬，朝著與長安小屋相反的方向策馬而去。
第八章 長安盡
長安的病愈發重了。
咳血那日，他掙扎著將木屋打掃乾淨，把故里遺落的香囊緊握在手中，靜靜地一個人躺在簡陋的床上。最後一縷夕陽透過窗紙時，他彷彿看見兒時的故里舉著糖人朝他跑來。
「長安哥哥，我們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他微笑著永遠閉上了眼睛，手心裡還攥著兩縷糾結的髮絲——那是合巹(音=錦)酒(交杯酒)那夜，他偷偷剪下的。
三個月後，流浪到江南的故里在客棧偶然聽聞商人談話：「長安城有個痴情種子叫『長安』娶了一個瘋婆為妻，臨死還握著妻子的香囊。聽說他妻子因不能生育自慚離去，其實是那書生自己發願，誓要等妻子神智清醒，兩情相悅時才會與妻子行周公之禮...」
茶盞從手中跌落，燙紅她的手背。那枚戴了多年的戒指突然鬆脫，滾進地縫消失無蹤。她瘋了似的翻找，卻只摸到冰冷磚石。
窗外不知誰在輕唱：「我叫長安，你叫故里...可惜長安盡頭無故里...」
她望著北方的天空，終於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鳴。雨絲飄進窗來，彷彿又回到很多年前那個分別的午後，有個少年曾想送她一支玉簪，卻永遠錯失了開口的最佳時機......
【後記】
據《唐闕史》載，至德年間確有太常博士之子因娶瘋女被除籍，後病逝終南山。今人在終南山北麓發現一座唐墓，墓中僅有男性骸骨與兩縷糾結的青絲，碑上無名，只刻「長安歸處」四字。
※「上巳節」魏晉以後，由於當時社會中崇尚自然、縱情山水的風尚，上巳節祓除(祓除疾病，清潔身心)的意義大大減弱，而迎春賞游之意越發濃郁。西晉《夏仲御別傳》形容上巳時的洛陽「男則朱服耀路，女則錦綺粲爛」。上巳節的節期定在了陰曆三月三日。至此，上巳節逐漸演化為皇室貴族、士大夫、文人雅士等臨水宴飲的節日，並由此而派生出上巳節的另外一項重要習俗——曲水流觴，即禊飲。(文源維基)
※「生死契闊」出自《詩經·邶風·擊鼓》，原意是指「生與死、聚與散」，是征戰沙場的士兵之間生死相托的盟誓。 常被引申為夫妻之間不論生死的堅貞愛情，意指「無論是生死離別，都要跟妳立下約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金吾衛」主要指的是唐代管理京城治安的禁軍機構，這個機構分為左、右金吾衛，其職責是負責京城日夜巡查、執行宵禁制度以及在皇帝出行時擔任儀仗護衛。 這個機構的歷史可追溯至秦代的執金吾，在唐朝被正式定為十六衛之一。
※「合巹酒」是漢族傳統婚俗儀式，起源於周代，後來演變成現代的交杯酒。 儀式中，新婚夫妻會共飲由苦葫蘆剖成的兩半瓢盛裝的酒，象徵兩人從此「合二為一」，並要「同甘共苦」。
合巹酒的起源與涵義
- 「巹」的來源： 「巹」是一種味苦不可食的葫蘆，古時將其剖成兩半製成酒瓢。
- 象徵意義：合二為一：: 新郎新娘各執一瓢飲酒，代表夫妻結合為一體。 同甘共苦：使用苦葫蘆盛酒，象徵新人未來將一同經歷人生的甘苦。 福祿萬代：葫蘆諧音「福祿」，其枝莖諧音「萬代」，葫蘆的多子象徵「子孫萬代」，寓意吉祥。
城中下了一場微微細雨
不知會淋濕了誰的記憶
聽微風多情吹起了漣漪
多少才子佳人宿命成謎
留一抹嫣紅將誓言輕許
呢喃細語惹人輾轉思緒
可願煮酒往昔回憶緣起
點燈回眸百媚皆不如你
我叫長安 你叫故里
世人笑說長安歸故里
我痴痴等你挽袖落筆
畫一幅你我方寸之地
我叫長安 你叫故里
可惜長安盡頭無故里
已等不到年少到古稀
留一抹嫣紅將誓言輕許
呢喃細語惹人輾轉思緒
可願煮酒往昔回憶緣起
點燈回眸百媚皆不如你
我叫長安 你叫故里
世人笑說長安歸故里
我痴痴等你挽袖落筆
畫一幅你我方寸之地
我叫長安 你叫故里
可惜長安盡頭無故里
已等不到年少到古稀
我叫長安 你叫故里
世人笑說長安歸故里
我痴痴等你輓袖落筆
畫一幅你我方寸之地
我叫長安 你叫故里
可惜長安盡頭無故里
已等不到年少到古稀
從此夢裡星辰化作你
心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