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8/08/2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p>鹿港的木匠時代-寫船仔頭的神桌師傅徐誠村</p>

聽眾朋友大家好,好久不見,歡迎收聽阿愷之聲鹿港放送! 這輯阿愷之聲,聽眾朋友就隨著阿愷,來到鹿港神桌工廠內底吧。
上個月中我通過了碩士論文計畫書口試,其實在幾個月前我連想都不敢想,這些過去我覺得很尋常的事,如今竟然能夠成為接下來幾個月的田野。 回到鹿港以後,我和阿爸說:「教授們同意我做木工業研究了」我猜伊應該和我一樣驚訝,因為「木工」這件代誌,自阿公開始,已經發生在我們三代之間超過七十年的光陰:「木工業真的值得寫?」阿爸閣一遍向我確認。
是啊,城鎮木工產業的生成與轉化,還是有很多的縫隙值得書寫。 不過真正乎我緊張的,是回家以後要如何開口訪談自己那幾位做木工的序大(長輩),特別是船仔頭彼幾個阿舅,他們是鹿港木工師徒制(三年四個月)的末代,過去和我聊了很多做木工的故事,這個研究幾乎是讓他們給啟發的。
前陣子,我約了船仔頭的阿舅們飲酒,其實是想藉機問問他們,能不能去看他們工作,瞭解「做木」的環境?
我的三舅徐誠村是至今鹿港少存的神桌師傅,他們三個兄弟接下阿爸的衣缽,各個成為懷具本領神桌師傅(註1)。如今大舅已經退休,二舅幾年前轉到秀厝村做現代傢俱,神桌,只剩下細漢的小弟在做。
一開始,三舅其實不願意乎我去看伊工作,伊只有講:「這沒出路,你沒必要來訪問」。如果不是因為我阿母是小妹,一直向他阿兄拜託,再加上二舅接著講:「阿汝就“請手”(註2)乎伊看嘛」,這才讓我三舅答應乎我去木工廠找他,不過伊閣講:「只有你一人喔?訪問一組人馬至少幾落个...」於是我答應要找一批人去採訪阿舅,時間約透早八點伊上工的時間。
我拿起酒杯敬向阿舅。
彼日,約了個地點,由我表哥引著我們一行人來到阿舅的木工廠,伊向阿舅講了一聲後,阿舅走了出來,引著我們走進神桌工廠,工廠內底四廓(四處)擺著神桌尚未組裝的部分,早時的陽光安靜地照著,空氣中瀰漫著些微木屑,那刻,我感到些微的激動。
阿舅沈默地拿起桌腳,用尺合了寸尺,隨手拾起錘子將之敲打,接著又鋸,再打,反覆幾次,慢慢的將兩塊柴頭穩固的嵌合住。彼敲柴聲,扎扎實實的敲醒了遙遠的某一塊記憶。
工廠時而響著電台主持人講政治,時而音樂。 阿舅邊做,也邊講著:「今仔日做遮攏無出脫(出息),無路用,嘛嘸人欲學。這款功夫已經綴(跟)不著時代囉」不過,我也不肯放棄的一直追問阿舅,為什麼要這樣做?彼個物件是啥?機器對木工師傅的意義是啥?啥是「算件的(以件計酬)」....?
一個瞬間,阿舅忽然笑了一下講說:「汝不知喔,遮就是阮神桌師傅,真正的本事。」
啊!我腦海中忽然浮現E.P.Thompson在《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中所敘述的,那種「高尚的工匠」氣質。
我想起阿舅們曾經講過,數十年以前在媽祖宮前的吳隨意商號,木工領班徐金盆等曾引領鎮上眾多木工師傅「集體請假」,請假是罷工的委婉講法,目的是為了向頭家反映物資上漲,欲頭家代表出面協議漲幅工資。
就在那個60年代,美國人類學家DeGlopper也來到鹿港調查(DeGlopper會不會也見過徐金盆?),他深刻的寫下城鎮如此特殊的「藝師社群(artisan networks)」是如何驅動產業內外部的運作,有個夜晚我在研究室讀到這個段落時很激動:「伊確實存在!彼位我毋捌見過面的,我的外公徐金盆!彼正港是一个尊重技術,尊重一个郎,是尚好的木工時代啊!」
過了一些時間,阿舅已經滿身大汗,伊「嘿」一聲的搬起了實心的神桌桌面,表情艱苦。
彼個當下,我打從心底的尊重起阿舅,尊重起神桌製作的繁複過程,尊重起伊用雙手,這幾落年來,有尊嚴的為自己,嘛為厝內賺食。
回鄉跑田野的做中學,此時正深刻且緊密的,連結起過去與未來...。
【延伸閱讀】 船仔頭放送:一段討海人轉作木工業的故事 船仔頭的敲木聲:訪問鹿港少年粧佛師陳宗蔚 街尾二寶:木工師傅大箍與六尺的日常生活 DeGlopper, Donald R.(1995) Lukang: Commerce and Community in a Chinese Cit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註1〕 訪談木工藝師吳江俊老師得知,過去以高品質神桌聞名的吳隨意商號,儘管裏頭師傅數十個,但是能夠「碰到」太師椅、神桌的師傅卻沒幾個。上述兩種品項必須全以「插榫」工法完成,難度極高,一位師傅要能勝任神桌製作,年紀至少都已經四十歲以上(每位師傅都從十初頭歲就開始當學徒)。
〔註2〕 神桌工廠裏頭有很多專有名詞都是日語,這些一代傳一代的「行話」,背後講的是不同時代影響之下的臺灣木工技藝。 「請手」也是日語,取漢字台語的近似發音,意思是「組合」,也就是神桌製作的最後一道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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