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教好讀｜「耶穌會的人才學」看宣教士的基本功

「栽培領袖：耶穌會的人才學」 (Heroic leadership: Best Practices from a 450-year-old Company That Changed the World) ，起初吸引我的是《 耶穌會》 的招牌。這個成立於1540年的事業體，近五百年，成千上萬的修士神父們，到過的地方、完成的事，對一個以宣教為職志的人，有著深深吸引力，再理所當然不過。作者Chris Lowney在2003年寫成並出版，啟示出版社2004出版中文版，我手邊的版本是2012年印行的初版8刷。

書名十足吸睛！中文書名有〝領袖〞、有〝人才〞，英文書名有〝leadership〞、有〝hero〞、有〝best〞、還有〝changed the world〞，一個潮得出水的長銷書名；內文是真材實料的耶穌會史，和耶穌會士傳。沒有掛羊頭賣狗肉，這些人真是領袖、是人才、是hero；做的事，確實changed the world。

作者側寫《 耶穌會》的人事時地物，闡釋《 耶穌會》的核心精神，和基業常青的秘訣。許多耳熟能詳的耶穌會士，一一唱名、輪番登台，五百年環環相扣的宗教政經、史地變遷，對《 耶穌會》的影響衝擊，多所描繪，似乎開枝散葉，且枝幹乎隱乎現，以致全書談不上結構井然、層次分明，加上沒有索引、注釋和參考書目，嚴格來說，沒有史料的重量，然而作者之於《 耶穌會》，既是當局者、也是旁觀者，有理解、也有感情，全書提綱挈領《 耶穌會》史，舉其犖犖大者，以內幕參考消息，彩繪潤飾，全書情理交融、文質並茂，行文流暢，一氣呵成，沒有財經五百大執行長秘笈的市儈和匠氣，而是編年紀傳的可信可考，和世家列傳的可讀可親。

五百年前的火爆浪子羅耀拉 (Ignatius Loyola, 1491-1556) 開場，對比以「君王論」揚名立萬的馬基維利 (Niccolo-Machiavelli, 1469-1527)，娓娓道來十六世紀三位非典型領導者的才情殊異：鄂本篤 (Benedetto de Goes, 1562-1607)、利馬竇 (Matteo Ricci, 1552-1602) 和克拉維斯 (Christopher Clavius, 1538-1612)，「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宣教亦如是，人人在做、策略不同。宣教的多樣性，不僅囿於被宣教對象的差異，也在於宣教士的人格特質和能力性情的大異其趣。

進入二十一世紀，沸沸揚揚的全球化視野與本土化策略、多角化經營與專業化治理，遙遙相望十六世紀的跨國事業體耶穌會版本，回溯《 耶穌會》建立史上最大教育系統的始料未及，與1773年教宗下令《 耶穌會》解體，三十年後在俄國復會的傳奇，間或穿插二十一世紀的摩根大通 (J. P. Morgen & Co.) 和安隆 (Enron Co.)，及企管商界響叮噹的彼得杜拉克 (Peter Drucker, 1909-2005)，和為EQ奠基的但尼爾高曼 (Daniel Goleman, 1946- )。不覺得野草叢生、眼花撩亂，只看到眾星雲集、亮麗繽紛。

雖然枝葉茂密，作者始終扣緊主旋律，這確是一本談領導力的書。作者從個人體驗出發，引經據典，反覆闡明《 耶穌會》的領導觀，與《 耶穌會》領導之道，四大支柱的原意與實踐：自覺Self-awareness，才智ingenuity，愛 love和英雄豪氣heroism。更勝於此的，這不只是一本談領導力的書，也是史書、也是傳記文學，有勵志的功能，有懷舊的氛圍，甚至可以說是一本硬梆梆、直搗黃龍，呼召人宣教的書。斜槓正夯，這是一本跨界多功能，既屬世又屬靈的書，誠然CP值破表！雖然在教會界知名度沒太高，銷路好像也不太好。

《 耶穌會》1540年創會，十個人倉促成軍，走過近五百年的榮辱興衰、漲落起跌，如今有兩萬一千人，是當今世界最大修會。會士們為協助人靈，在三大洋五大洲進行文化實驗的宣教案例，精彩炫目，不勝枚舉。無論功過、非關成敗，從企業體的角度審視，《 耶穌會》誠然鳳毛麟角，《 耶穌會》的領導觀，確實獨樹一幟。首先，《 耶穌會》對新會士的預備和裝備過程，非比尋常的用心，因為《 耶穌會》把每一位會士都當領袖培訓；其次，《 耶穌會》強調要搞定別人之前，得先搞定自己，堅持嚴以律己，對自覺、自省、自律，毫不妥協的極致要求；然後就是對焦，對焦的對象是神，對焦工具是〝神操〞，對焦的頻率不一而足，至少一天三次；最後是一個「更」字，這個比較級的字眼，字面上較勁意味十足，可是耶穌會「更」的對象，不論套用在個人或群體，都是跟自己較量，拿來自我激勵用的，給自己、也給別人，嘗試的勇氣、犯錯的空間、無境的標竿和成長的盼望。

作者Chris Lowney曾任《 耶穌會》修士七年，1983年離開《 耶穌會》後隨即進入投資銀行界，任職摩根大通集團 (J. P. Morgen & Co.) ，十七年間步步高升。離職三年後，2003年寫成並出版本書。緣起於作者靈光乍現注意到「耶穌會當年邁入的大環境，與我們今天的環境有驚人雷同之處」！繼而動心起念，從經營管理的角度，和人才培育的面向，對比兩個從業經驗的工作單位。

「執筆之初，在有關領導、有關如何因應複雜多變環境的事務上，十六世紀的教士能給二十一世紀的飽學之士什麼指教？這個極富挑戰性的問題深深吸引我。在完成這本書時，早期耶穌會士能為今天提供的價值和時宜性，已令我完全深信不疑」。顯然作者以這本書表明心跡，《 耶穌會》和摩根大通之間，他給《 耶穌會》更高的評價！不僅如此，他白紙黑字畫押作保，「這種領導之道已經通過世世代代，跨越大洲、跨越文化的考驗。…這種領導之道都經證明確實有效」。沒有隱惡揚善，作者直言，「好勇求戰的習性，正是耶穌會的阿奇里斯的腳後跟(Achilles’ heel)，是耶穌會的致命傷」。也為腎上腺素往上飆，有為者、亦若是的讀者踩煞車，「耶穌會的領導並不保證取得世俗的成功，也不保證那些奉行不渝的人必能超凡入聖」。文末，語出肺腑、情詞剴切：「鼓舞耶穌會士擁抱這些領導原則的，確實是一種宗教的志業。…每一位耶穌會士都會堅持，追隨耶穌的腳步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沒有商量餘地的唯一道路」。

Chris Lowney 和耶穌會，不再有瓜葛關聯，無須瞻前顧後、利益迴避，他也不是在寫耶穌會的墓誌銘或回憶錄，無需溢美吹捧，他只是情不自禁，且溢於言表，七年的潛移默化，二十年的淬礪消化，耶穌會的DNA已然內化在這位前耶穌會士身上。這本書是一個宣教士，在離開宣教工場轉換職涯多年後，頻頻回首的深情之作！不是對他工作的宣教工場，或他宣教的對象，而是和他休戚與共、恩同再造的差會，以及跟他系出同門的同道們。

原書出版一年之後，中文翻譯隨即發行，非比尋常的快速。出版者啟示出版社發行人何飛鵬在出版序言直陳：「作為一個出版人，我們發覺，現今已出版的基督教出版品，大多出自以傳教為使命的出版社，共同特色是閱讀時必須先具備信仰的基礎。…在一般人讀來，是有一定程度的隔閡」。

專業出版人的敏銳視角，看到一個缺口、一個需要，和一個利基：「我們發願出版一系列書籍，目標是把基督宗教當做人類文化的一部分，視為現代人必須了解的知識，閱讀不須建立在信仰宗教為前提」，首先降低入門的門檻，提高一窺堂奧之美、宮室之妙的機率。「這系列書籍出版的目地，是期待加深大眾對基督宗教文化的理解，也能對讀者的工作、生活等層面產生正向的幫助」，深思熟慮的企圖心，一展無疑。

「了解耶穌的世界，從啟示開始」，教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大膽定位和自我期許！按捺不住的樂觀其成，拭目以待。

回到當初吸引我翻開這本書的《耶穌會》身上。按照丁松筠 (Jerry Martinson, 1942-2017) 在推薦序的說法：「耶穌會是天主教的一個修會」，所以《耶穌會》不是教會，也不是差會；耶穌會會士們做的事就是「分享並傳揚耶穌基督的教誨和聖經中陳明的對天主的信仰」，而《耶穌會》這個修會「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讓世界認識耶穌基督，並邀請人們加入天主教會，好一起跟隨耶穌」。

《耶穌會》五百年前開張，營運到如今，念茲在茲，朝於斯夕於斯的，不是向左向右開展、縱橫寰宇的插棋子、開分店，擴張業務、提升業績，而是向下札根，回歸基本功的老調重彈：個人跟神的關係，和每天的靈修生活。回應馬丁路德改教五百年的主旋律：唯獨聖經。唯獨基督。對宣教士來說，誠哉斯言，莫此為甚！餘音繞樑，蕩氣迴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