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心得】 近代環境治理與地方知識:以臺灣的殖民林業為例

昨天去聽了洪廣冀老師的演講「近代環境治理與地方知識:以臺灣的殖民林業為例」 覺得收穫很多,來整理一下昨天的筆記↓
以往對「殖民」這項活動的的見解都是:殖民政府將土地收歸國有,使被殖民的人民和土地分開,產生社會學上說的「原始積累」。
所謂的「原始積累」是社會學的一個專有名詞,指的是把人民和生產工具(例:土地)分開→把生產工具集中到資本家手上→人民沒有生產工具→只好到擁有生產工具的資本家開設的工廠工作。因為有原始積累,使得資本主義得以運行。
所謂殖民就是奪取被殖民者的土地,產生原始積累的過程。
那麼人民為什麼要交出土地/生產工具給國家呢?這是因為人人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導致沒有國家的社會爭戰不斷、兩敗俱傷,所以人民願意交出自己的土地/生產工具給國家,來換取穩定的生活。
以往解釋台灣被日本政府的殖民歷史時也是援引此框架:日本政府將台灣山林收歸國有,產生原始積累,而原住民則被框在24公頃的保留區內,成為資本主以底下流離失所的勞工。
這次演講的講者就是要打破此觀念。他認為事情不是憨人想得那麼簡單。
這個觀念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把「國家」想像成一個均質的單位,但是其實「國家」是由許多不同的部門拼裝而來的,例如鄉公所和原民會都是國家的一部分,但他們的立場可能完全不同。「國家」就是由各種立場各異的單位pull together起來的,不能視為一個均質的單位。
講者提到了末日松茸這本書,他認為研究者要注意的,就是拼裝的縫隙之間長出來的這些奇形怪狀的菇類。
接下來就進行到了實際上日本殖民政府對台灣山林的治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日本殖民政府對台灣山林的治理可以分成三波。
首先是第一波。
當日本政府進到台灣山林裡時,他們面對到的,除了現有的山林木材以外,其實也已經有了現有的社會、人際關係。 山林裡有原住民,還有漢人的採樟腦庄。
開墾山林的漢人會設立一種亭子,帶著酒和豬,邀請原住民一起來亭子裡喝酒吃豬肉,把酒言歡之際,順便和原住民說:我們喝酒吃肉如此愉快,下次你們要出草的時候,告訴你們部落的人,不要來我們這邊,好不好? 這個行為稱為「和番」。日本學者森丑之助在台灣舊慣調查中紀錄了這種行為。日本政府一開始治理台灣山林時,想要沿用舊慣,便拔除了和番的通事,由政府代為和番。
然而森丑之助犯了一個錯誤。
他將和番時的酒肉誤解成一種契約,類似像收租一樣,房東向你收了租金以後就跑了,不會特別和你做朋友。 但和番的場合其實是一個交朋友的場合,原住民出草時不砍那些人的頭,不是因為吃了他們的豬酒,而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人際關係。 因此,日本政府在執行此政策時,常常會覺得:「我們明明有給酒跟豬了,為什麼還是出草我們?原住民不守信用!」 相較之下,原住民方會覺得:「怪了,我們從來就沒有簽訂什麼契約呀?」
因為這樣認知的落差,日本政府最後還是談判破裂,日本人攻打原住民掠奪土地。 第一波治理結束。
接著是第二波治理。
既然沿用舊慣不成功,日本人乾脆就來硬的,直接把原住民的土地搜括走了。
接著便是要「治理」這些山林。自然的山林長得奇形怪狀,為了方便管理,必須通通砍掉,改種成單一樹種的原生林。乾淨、整齊、單一樹種的人造林除了採收方便之外,也是因為盤根錯節的原始林太容易藏污納垢。因此,這不只是對林場的治理,也是對社會的治理。
種植人工林的任務就交給一些大的資本家,有日本人也有漢人。 為了使一切公開、透明,還有一項任務,就是讓原住民社會也變成容易管理的資本主義社會。為了使原住民社會資本主義化,必須把土地私有的觀念帶進來。
然而,自然本來就是盤根錯節、歪歪扭扭的,硬要用個公開透明的框架去治理他,總會有無法被框住的邊邊角角從縫隙中擠出,竄生更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土地私有化之後,原住民就可以把土地賣掉,拿去換取他們更需要的東西,土地就被集中到大資本家的手中了。而大資本家也不會乖乖聽政府的話,反而會尾大不掉,成為威脅政府勢力的一方之霸。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當時的資本家會鑽法律漏洞,先申請原生林土地造林,再用同一塊土地申請種茶,一塊地拿政府兩次錢,而且最後這些山林也沒有造林,而是都變成了茶園。
既然第二波治理產生了這麼多問題,就只好砍掉重練了。於是,第二波治理到此為止。
第三波治理就是乾脆通通把林地國有化。 這造成了台灣有九成的林地都是國有地,比共產國家還要高。
最後,講者給我們的take home message是,很多時候我們都太快把國家、把資本主義當成邪惡的敵人,把在地知識、習俗等當成一種純粹的、本質化的東西,似乎要去除國家法律資本主義的不良雜質,才能萃取出純粹的精髓。然而世界並不是這麼運作的。
世界是由很多部分拼裝而來的,國家和資本主義處處充滿裂縫,在地知識也不是沒有能動性。如果我們只想追求「純粹」的話,這就和森丑之助當時舊慣調查沒什麼兩樣了。更危險的是,這種化繁為簡的想法很容易被拿去作為治理的工具。
剛剛在打這些的時候突然很跳痛的想到:形婚不就是一個從拼裝的縫隙中自然生出的一個好例子嗎?「婚姻」這個社會制度死死的擺在那裏,但就是有人可以鑽漏洞,不管是無性戀為了使家人閉嘴的結合、BDSM主奴之間掩人耳目的結合、新住民為了取得國籍的結合……制度是死的,可是人是活的,總會有各種不同面貌出現。
性別圈有人以環境圈和STS圈很紅的拼裝觀研究這些事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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