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23|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女神自助餐》—權力的虛實蒙太奇

女權自助餐,是對女權份子的貶義,認為只想享受權利但不承擔義務的女性是如同去自助餐店擇食填慾的消費者。我們無法有這樣的人存在,就像我們也無法否認在男性之中也會有性別意識的個體,但問題存在於結構之中時,這些例外的存在並無法抹去讓原則得以存在的機制所具有的問題。
確實有誣告的女性,但相較於性侵害的男性是有懸殊之別,例外被提出並不是為了辯論與溝通,而是以偏來概全,然而被遮蔽的確實讓原則得以存在的社會背景,因為沒人會去提到誣告成案的案例絕無僅有遑論特定在妨害性自主類型;更不會去提到每年判決成立性侵害罪名的性別比例,男對女是一千比一。
以女神自助餐作為書名我想是種戲謔,或許可以理解成只有女神才可以自助餐,那麼這又是另一種雙標了;或許是反過來,由社會的標準來判定誰是女神,這也是整個社會的自助餐。那麼這個社會又是什麼的代表?
在裡頭我們可以看到位處各種不同「位置」的女性,下屬、上司、媳婦、太太,位置的重要性是因為這是脫離於個體與個體之外,是整個體制去為每個位置設定行為規範,所以即便是被壓迫的個體,也會在「媳婦熬成婆」的那時成為壓迫者。因為個體無法脫離於社會群體索居,我們的價值觀也無法不在與他人的互動中形成,當所有人面像電梯的背面,即便我們面向門口也會深感壓力。
「體脂肪是階級,年齡是階級,雙眼間距是階級,脣峰弧度是階級,眉色濃淡是階級......她一邊想著一邊無法原諒自己,她高中就讀過西蒙波娃,大學曾經加入女性詩社,現在每週四下午還有三學分的通識課在對六十個大學生講性別,但在接觸女性主義二十年後,她才終於發現最大的壓迫不是不懂得追求平等,而是懂了以後卻還是不能自外於這些競爭遊戲,在每一個細項裡都身不由己地追求五星好評,而最可笑的大概是,就連『讀過西蒙波娃』也是某個評分標準裡的一環。」
這個標準是父權社會中的男性凝視,所謂的審美觀是父權的審美觀,在這樣的環境下的個體(無論性別)的自我都是被父權的超我給監視的囚犯,你這樣做怎麼不夠性感?你這樣做怎麼守婦道?你這樣做不夠男人、你這樣做不夠女生。作為個體存在於社會,是無法脫免於社會的約束,但差別在於父權的特質正在於抬升男性,故而縱使同為被壓迫的個體,但女性卻是再一步受到規則約束也同時被男性壓迫的個體,這是雙重的。
同樣的生理老化,男人是越老越帥,女人是越老越不值錢,甚至還有五十坐地能吸土的諷言;同樣是做事果斷,男人是很陽剛,女人是男人婆;同樣是舉止妖嬈,女性是性感撩人,男性是娘炮。重點不在每個個體的行止,而是各種抽象觀念已經被社會標準給評價,像個男人一樣,被連結為成熟與冷靜甚至是通俗意義上的理性,然而,像個女人一樣,被連結為不成熟與情緒化以及通俗意義上的感性,在法律上我們確實把兩者都當作「人」的主體,但實際上社會價值並不與法規範同步。
舉例來說,中華實用主義的我國社會,具有高社經地位的資本家或三師,其他上的道德敗行就變成是「瑕不掩瑜」,即便有家暴、外遇也被「成功」給豁免,而身為男性也是價值優位,同樣開腿,男性就是豪邁,女性就是放蕩。我們應該肯認「歧視」,而所謂歧視是指「不同事物,不同對待」,所以男女廁分立是正當的歧視,我們該譴責的是同工不同酬的不正當的歧視。然而,跟異性往來、開腿而坐、開黃腔、個性直爽,這些是在性別之間具有政治意義或是道德意義的行為嗎?也就是說,這些行為「應該」因為由不同性別的個體來實施,而應該給予不同評價嗎?
而當我們發現不該,然而實際上卻仍反於這個論斷結果時,這個社會就與「應該」所立基的標準有落差。
這本書由短篇故事所構成,但這就好像成田良悟的群像劇,雖然角色與敘事複數,然而中心主旨卻能捕捉。相較於《82年生的金智英》以集所有女性之大成的虛構性故事來指陳現實的各種現象,《女神自助餐》則以不同的故事去說明不同社會脈絡下女性所遭遇的處境,或許是產後憂鬱用集奶器自殺的女員工、或許是請產假被(女性)同事奚落的女員工、或許是被性騷擾的同事、同處於壓迫者共犯的家女也是婆家媳婦的女人,這些對於生活在我國社會的讀者而言是更有現實感,而不再會當成是純虛構來面對,否則這太天真與罔顧現實。
然而我們正應該去面對現實,面對被壓迫的現實,才能去指出議題,進一步才可能有溝通達成共識然後改變。而這些故事中的事件或許是抽象化後的具體,但是抽象也必須從具體的歸納得來,那麼差別可能只是不同年齡、長相、體型的女人,遭遇到這樣如驚恐於被跟蹤、被言語嘲諷很安全的情況。
而以女性為主題的這本書,我們可以發現「女性主義」這個思想被以故事的方式呈現,且並非以說教式或批判式的言語,而是拿出這些在「公平」尺度上是否應該作出不同對應的提問,讓讀者成為事件的見證者,打開了思考的開端。最有趣的是莫篇的《火車做夢》,作為其他篇章中出現的細節,一名女性立委以性別為主軸的政治形象,而因其曾在火車上發生的事件成為生命歷史的一部。
這裡的論題是更虛實交雜的,這篇是作者在參加文學課時所曾發表的片段,由掌握話語權的課程教師同為文學大老,用作作品中之一部,這無疑地是剽竊。但當事件發生時,會發現有如同性侵一般地有檢討被害人的聲音,是不是想紅?是不是要出版要炒熱度?當然這種文化氣味促使臭味相投,並且掌握話語權威也會讓人減少思考直接認定權威既然存在必然合理。而當性攻擊對於性自主的妨害是對人格內裡的侵奪,而思想結晶的創作也與人格不可分割,對其之剽竊在這個層面上也如同思想上的強暴。作為文集的安排,與現實如此巧妙地蒙太奇結合,不只把女性主義以文學的方式給表述,也透過文本的安排讓這層意義—權力能被解讀。
所有的事物都關於性,性,是關於權力。齊澤克(Slovaj Zizek)引用王爾德(Oscar Wilde)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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