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環境雖然是這樣,不等於沒有人懂得欣賞。就像今次我們去雪梨,《浮生》這部電影經過 digital restoration(數位修復)後放映,走上來和我們談話的年青觀眾,都覺得電影很感人。你會知道他們心裏面想說的,就是很高興有這一部電影。尤其是澳洲的 Asian(亞洲人),給他們一個 presence(存在感),電影 inspire(啟發)了年輕的一代、新的一代,大家都很想做到同樣的東西。
在電台接受訪問的時候,我知道他們是理解這一部電影,他們也感受到《花果飄零》想做到什麼,那就表示,雖然大環境如此,譬如剛才我提到的三大電影節,不排除仍然有人會理解我們,想找一點不同的東西,就像 Steve Jobs(賈伯斯)發明 iPhone 的時候,他曾經說過 market(市場)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不過 iPhone 出來之後,他們就知道了。我們和他做的也差不多。雖然想找到我們的電影的觀眾只是一小撮人,但我們就是用如此的態度繼續做,希望有人會接棒。
方:現在沒有人看它,不要緊。但希望一百年後有人會。
羅:譬如《秋月》拍完了,香港只有一間戲院上映,沒有人理會,他們不會看藝術電影,但是現在香港的電影資料館的工作人員對我們說,《秋月》是其中十部最多人都想看的電影之一。又例如《浮生》,澳洲的國家電影資料館(National Film Archive)每年只是選一兩部電影作為 restoration(修復),《浮生》就是去年他們想要做的東西,在雪梨電影節《浮生》就變成了經典電影,十五或二十年前放映的時候,有人說不明白,沒有什麼人理會這部電影,但它証明了是可以 stand the passage of time(承受時間的考驗),或者是我們走得太前,現在二十年後,有人懂得欣賞了。我們理解,我們亦不需要在這部電影出現的時候,有千千萬萬的觀眾去欣賞,不一定是這樣,你就好像是一個畫家,死了後才有名氣,才有人懂得欣賞,讓後人去欣賞,後人都賺錢了,但創作的時候就受苦,但是我們起碼都不是受苦,我們都有得吃,有地方住,我們都覺得生活還不錯,我們還是會堅持繼續做下去。
方:我們拍完《The Goddess of 1967》的時候,已經檢討過,就覺得不要再這樣下去。我們《Goddess》前拍的電影,許多時候我們的創作中會較多分析性的東西,譬如在創作劇本的過程中,會問到底我們想說什麼呢?我們不斷分析,去肢解劇本,不斷在問能否表達得到我們的意思。在拍完《Goddess》後,我們覺得需要把這個創作方法拋棄,不要分析,我們要用直覺,但其實更困難,更辛苦。譬如我們現在想寫一個劇本,首先我會有一點點概念,我會有一個小小的故事作為開始,寫幾段或者寫幾句,然後給羅卓瑤看,她就在裏面選擇其中一個,她覺得這個是最有可能性發展,覺得最好看,等於你看《花果飄零》,從開始我們選擇了 Jeff 這個人物,他其實是我們真實的朋友,我們先認識了 Jeff 的姐姐,她是中醫,從而知道她有一個弟弟叫 Jeff,在澳洲讀書,有一天他的弟弟從 Queensland(昆士蘭省)來找我們,我們和他出外,因此認識了他。
方:有些時候劇本創作到某個階段,發展不下去,我們試過把劇本全部拋棄。因為遇到某個地方覺得不太好,人自然會用分析性的頭腦,這是人一向解決問題的習慣,使用 problem solving(解決疑難)的方法,但是我們希望中斷這個程序,不讓這個思考模式進行,我們的直覺思考模式就是不要分析,不要問為何不能發展下去,如果等了十天,還是不能發展下去,再等下去也想不出什麼出來,你的腦袋裏沒有什麼新的東西可以向前行,簡單就把它停了,放下它在一旁,這就是我們直覺的創作方法,因為我們覺得沒有分析,才能夠把我們個人的生命總體呈現,這個總體呈現才能保存了生命的複雜性。我們是人,有人的複雜性,而觀眾也同樣是人,有某種程度的普遍性,這就是大家互相 share(分享)的東西,這個普遍性就是說,如果我有感受,我希望觀眾也有這種感受。如果我的感受很複雜,我也希望觀眾能感受到我的複雜性,是一種感通。分析就會把整件事肢解,變得死、變得僵化,就是把它說得盡了。等於有人追問你如何可以快樂,其實就把問題說死了,你那麼就不會快樂,因為你把它打斷了,我們就不希望把它打斷,我們不希望把它規範在一個範圍裏面去綁死它,我們就讓它開放,讓它自然流露,有一個總體的呈現,是言不盡意無窮。
方:其實也不單是這個問題,因為要掌握的話,你需要很多時間去 practice(練習),我們因為要應付太多的東西,沒有足夠的時間,例如要兼顧現場的收音。香港環境較為嘈吵,我們沒有專業有經驗的收音師,要現場收音做得好的話,也很傷腦筋。至於數位攝影,數年前我看過一個攝影畫集,一個美國的街頭攝影師,早期拍了很多黑白照片,接着他拍攝了很多彩色照片,當我將黑白照片和彩色照片放在一起的時候,我留意到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為什麼黑白的照片給我更大的感受?為什麼彩色沒有那種 magic(神奇)的力量?我發現道理可能在距離感,你可以說黑白照片不能把現場的東西真實呈現出來,但是黑白照片就有那種距離感,就不是現實的重複,其實是經過了過濾,令我今次在拍攝這部電影的時候,有了一個特別考慮,因為 digital 的效果是原汁原味,反而增添了麻煩。
羅:我出席一個電台訪問中,那個從電影學院畢業了不久的年輕人,覺得我們做得很好。他說,Clara, do you know how cool you are?(羅卓瑤,你知道你有多酷嗎?)我問他是什麼意思。他說只有我們學生做 DIY,你們拍了大電影之後竟然也做 DIY,令我們覺得很開心。我們其實給他們示範了如何製作一部電影,即使做 DIY 的設備很簡陋,但仍然是可以進行的。
問:你們下一部電影在器材上需要添置什麼?改善些什麼?
方:我希望第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對焦的問題。正常情況會有一個專業的助手,俗稱 focus puller(對焦助攝),器材亦要配合,因為鏡頭本身需要 calibrated,要好準確,故電影鏡頭十分昂貴,我們負擔不起,唯有使用自動對焦系統,考慮購置新的攝影機,例如 Sony 的 7R Mark 4,它的對焦系統使用 touchscreen(觸控螢幕)方法,把焦點鎖定在一個人身上,就一直能夠聚焦在那裏,不會轉移。我們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有一個場面差點令我們措手不及,因為焦點離開了主角的身上,轉到後面的牆上,因為牆上有一塊金屬板反光,相機的 focus(焦點)就轉移了過去,現場整體的光都是靠街燈,很平均,只要有一個光點,焦點就會吸引了過去,幸好助手很機警,拉起一枝小型 LED 光管,當是車頭燈掃過,演員的面上多了光源,focus 就一直停留在他的面上。
方:我也是希望這樣。另外下次會買 DaVinci Resolve 的 Studio 版,聽說它的 noise reduction(消除雜訊)效果很好,因為要在放在大銀幕上,每個鏡頭都需要做 denoise(消除雜訊),一定要盡量移除這些雜訊,科技進步,上次只是花幾十塊錢的一個軟件便做到了。
問:《花果飄零》會不會在香港上映?
方:其實很難,我們不預料《花》片會有商業上的發行,因為這是一個商業化的世界。暫時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研究,理想的話我們希望在網上可以有一個自己的戲院,可以在上面放映我們的電影。其實有一部電影我很想再放映,就是羅卓瑤當年的在英國 National Film School(國立電影學院)拍的一個畢業作品,羅卓瑤有一個版本,是 16 厘米的 copy(拷貝),但是我們沒有錢把它數位化,如果可以修復它的話,再加上我們有一個網上的戲院,我們希望將這部電影放上去,也可以把《Letters to Ali》放上去,甚至所有我們製作的電影,也希望放上去,例如在香港拍攝的短片《赤地》都可以放上去。可惜的是現在我們做不到,因為我們同時要兼顧籌拍下一部主流的電影,做不到的話,我們就沒有經濟收入去支持拍我們的 DIY 電影,其實不容易,除非有一些網上平台,讓我們可以將我們的電影放上去,提供收費觀看,因為我們想拍續集的話,我們需要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