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追尋二戰過程,進而探討戰後議題的書籍、電影、多到不可勝數,然而作為這個歷史上大家最常改編並引用的主題之一,早已在商業、心理等領域獲得暢銷的作家麥爾坎.葛拉威爾,又是如何能從中找出切入點,說一場精采的故事? 在多數我所閱讀的二戰主題書單中,多半從集中營倖存者、戰時遺族的視角出發,亦有探討戰爭起源的評論。然而葛拉威爾這次將故事拉往兩萬英呎的高空,從指揮官角度俯瞰整個太平洋戰線,亦俯瞰了在當下,人性身在其中卻選擇看不見的那條道德界線。
《
失控的轟炸》故事從一九四五年初,海伍德.漢賽爾將軍被迫卸下馬里亞納空軍基地的指揮官,並與接替的指揮官柯蒂斯.李梅交接(或稱被洗臉)的那一刻開始。可以想見,正是因為兩人作風的大相逕庭才有可能造就這歷史性的替換,葛拉威爾花了相當大的篇幅來強調兩人的不同。
漢賽爾可以說是位「理想主義者」,他所提出的精準轟炸技術,可以說是看過一戰後慘絕人寰的大規模殺戮後,所堅守的道德。李梅則是位鐵腕作風,就事論事的「實用主義者」,然而並沒有任何一字刻意批判他冷血無情,反倒從多次輔助漢賽爾聲東擊西的空襲下,知曉他堅韌的心理素質,甚至在李梅接替漢賽爾被踢下指揮官位置後,繼續依照前任的作戰方針,弄出一個他的版本,而不是全盤否定,「他必須確認漢賽爾作戰的失敗不是因為漢賽爾這個人。」(頁274)
然而後來我們所知曉的歷史並沒有精準轟炸,一九四五年的東京所經歷的,是如《螢火蟲之墓》那樣滿天降下燒夷彈的大規模無差別轟炸。 是什麼原因讓李梅走到了這一步? 葛拉威爾詳實記載了當時的科技技術要實現精準轟炸的困難,在現今我們有精準的雷達與感應儀器後,再回頭看當時的瞄準技術可視為一種天方夜譚。然而漢賽爾將軍所秉持的人道理想反而拉長了戰事;李梅所說的「速戰速決是軍事將領的職責所在。生靈塗炭的關鍵不在於戰爭用的技術,而在於戰爭進行的長度。」 這些限制所造成的不得不,造就了後續接受無差別轟炸的主因,而士兵們為了要說服自己沒有做錯,接受了日本應該在很多民宅也有工業生產吧這樣的說法。讓我聯想到《
2月20日的秘密會議》一書,艾希克維雅焦灼的語氣,書寫領導們為了和平而睜隻眼閉一隻眼的退讓,究竟是不是與魔鬼作了交易?在《失控的轟炸》中,也看見了葛拉威爾提出了詰問。
這不是我第一次耳聞葛拉威爾在多數著作中的巨大成功,但卻是我第一次閱讀他的著作,體會到這位說故事能手的威力。他將原本冷冰冰的數字,沒什麼人味的龐大資料作了精彩調度,知曉人性往往在這些極端面相所展現出灰色的那一面,並讓讀者面對二戰這場最大的人性考驗場。然而在過程中我不斷地去思考,究竟是什麼樣的吸引力,讓這位較關注潮流的暢銷作家動筆寫起二戰故事?翻至前言,果然還是有著童年成長經驗的不自覺,還有那句「當一個主題對你愈重要時,你就愈難找到一個你想說的故事。」於我是心有戚戚焉,即便他還是找到了一個能讓他著迷進而寫下的事實,但我希望故事再更長一點XD 然而在現今反戰聲浪大起之時,葛拉威爾怎能從中去探討究竟有沒有所謂更好的戰爭這種問題?這不符合反戰精神云云,但他不只一次在書中提及了戰爭的荒謬性:「事實上綜觀歷史,人類不是在對彼此趕盡殺絕,就是不眠不休在研究『下一次』可以如何更有效地將彼此趕盡殺絕。仔細想想這還滿不正常的。」(頁181) 今昔非比,他要問的不是你在這些既定條件下究竟要怎麼選邊站,而是深度探討已有這樣的歷史借鏡,身處在更好的科技環境下,我們所秉持的最高道德是否能不被忽視或被移用他處?
我們生活在一個工具與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但這些科技要能為某種高尚的目的服務,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要有一群堅定地信徒堅持不濫用這些科技。而那也正是轟炸機黑手黨想嘗試做到的事情。
莫遺忘,以及觀看我們身處再進步的科技下,心裡所堅持的道德底線,就是歷史能夠不斷地從不同角度被提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