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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林寶訓》卷二 148

2015.11.14 良因法師 隨筆
歸雲本和尚①辯佞篇曰:
「本朝富鄭公弼②,問道於投子顒禪師③。
書尺偈頌,凡一十四紙,碑於台之鴻福兩廊壁間。
灼見前輩主法之嚴,王公貴人通道之篤也。
鄭國公社稷④重臣,晚年知向之如此,而顒必有大過人者。
自謂於顒有所警發,士大夫中諦信此道,能忘齒屈勢,奮發猛利,期於徹證而後已。
如楊大年⑤侍郎,李和文⑥都尉,見廣慧璉,
石門聰,並慈明諸大老,激揚酬唱,班班見諸禪書。
楊無為⑦之於白雲端,張無盡之於兜率悅,
皆扣關擊節,徹證源底,非苟然者也。
近世張無垢⑧侍郎,李漢老⑨參政,呂居仁⑩學士,皆見妙喜老人,登堂入室,
謂之方外道友,愛憎逆順,雷揮電掃,脫略世俗拘忌,
觀者斂衽辟易⑾,网窺涯涘。
然士君子相求於空閑寂寞之濱,擬棲心禪寂,發揮本有而已。
後世不見先德楷模,專事諛媚,曲求進顯。
凡以住持薦名為長老者,往往書刺以稱門僧,奉前人為恩府。
取招提之物,苞苴獻佞,識者憫笑,而恬不知恥。
嗚呼!吾沙門釋子,一瓶一鉢,雲行鳥飛,非有凍餒之迫,子女玉帛之戀,
而欲折腰擁篲⑿,酸寒跼蹐,自取辱賤之如此耶。
稱恩府者,出一己之私,無所依據。
一妄庸唱之於其前,百妄庸和之於其後,擬爭奉之,真卑小之耳,
削弱風教,莫甚於佞人,實姦邪欺偽之漸。
雖端人正士,巧為其所入,則陷身於不義,失德於不救,可不哀歟。
破法比丘,魔氣所鍾,誑誕自若。
詐見知識身相,指禪林大老為之師承,媚當路貴人為之宗屬。
申不請之敬,啟壞法之端。
白衣登床,膜拜其下,曲違聖制,大辱宗風。吾道之衰,極至於此。
嗚呼!天誅鬼錄,萬死奚贖,非佞者歟?
嵩禪師原教有云:『古之高僧者,見天子不臣,預製書則曰公曰師。
鐘山僧遠⒀,鸞輿及門,而床坐不迎。
虎谿慧遠⒁,天子臨潯陽,而詔不出山。
當世待其人,尊其德,是故聖人之道振。
後世之慕其高僧者,交卿大夫,尚不得預下士之禮。
其出其處,不若庸人之自得也。況如僧遠之見天子乎?況如慧遠之自若乎?
望吾道興,吾人之修,其可得乎?存其教而不須其人,存諸何以益乎?
惟此,未甞不涕下。』
淳熙丁酉,余謝事顯恩,寓居平田西山小塢,
以日近見聞,事多矯偽,古風凋落,吾言不足為之重輕,聊書以自警云。」
《叢林盛事》
【注釋】
① 歸雲本和尚:宋朝撫州疏山・歸雲如本禪師江西臨川台城人。得法於靈隱瞎堂・慧遠禪師
② 富鄭公弼:北宋大臣富弼,字彥國河南洛陽人。仁宗慶曆二年出使契丹。次年任樞密副使,與范仲淹共同建議改革朝政。至和二年(1055年)任宰相,封鄭國公。得法於投子修顒禪師。有偈云:「曾見顒師悟入深,因緣傳得老僧心,東南漫說江山遠,目睹靈光演妙音。」
③投子顒禪師:北宋舒州投子・證悟修顒禪師山西趙城人,俗姓。嗣法於慧林宗本禪師。初住壽州資聖富弼鄭公甚加敬重,請住西京少林招提,末住舒州投子,道譽稱盛。
④社稷:舊時用作國家的代稱。如《白虎通·社稷》云:「王者所以有社稷何?為天下求福報功。」
⑤楊大年:即楊億,字大年北宋文學家。福建蒲城人。淳化年間,任翰林學士。性耿介,尚氣節,深信佛法,著《發願文》,得法於廣慧元璉禪師。後屢奉詔編制《大藏目錄》,校刊《傳燈錄》,譯經院潤文。
⑥李和文:即李遵勖,字公武,號和文居士山西長治人。宋真宗時為駙馬。性尚樸素,有氣慨,篤信佛法,居常探索宗要,無間寒暑,得於穀隱蘊聰禪師。與楊億慈明楚圓為法門好友。編有《天聖廣燈錄》。
⑦楊無為:即北宋楊傑。注見前。
⑧張無垢:北宋張九成,字子韶,號無垢居士浙江錢塘人,官禮部侍郎。留心禪道,得法於妙喜杲禪師。閒居日,常誦經、飯僧,研思經學,依佛理以釋儒語。卒贈太師,封崇國公,諡文忠
⑨李漢老:北宋李邴,字漢老山東濟寧人。宋高宗時任兵部侍郎,兼資政殿學士。歸老泉州時,大慧妙喜禪師泉南長樂庵數往叩問而得其法。卒諡文敏
⑩呂居仁:宋朝呂本中,字居仁安徽壽縣人。紹興六年(1136)賜進士出身,任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得法於妙喜禪師
⑾辟易:驚退。如《史記·項羽本紀》云:「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裡。」
⑿折腰擁篲:折腰,指屈身事人。擁篲,古人迎侯尊貴,常擁篲以示敬意。擁篲,即掃地時,以衣袂擁帚而卻行,恐塵埃及於長者,所以表示敬意。
⒀鐘山僧遠:南北朝鐘山・僧遠禪師。道行脫俗,志節清高。時嘆道:「我剃髮沙門,本出家求道,何關於帝王。」齊太祖將升位,入山尋遠,固辭老疾,足不下床。太祖躬自降禮諮訪委悉。及登位後,復鑾駕臨幸,將詣房,因所住房閣狹小,不容輿蓋。太祖欲見持操不動。太祖遣問起居,然後轉蹕而去。
⒁虎谿慧遠:東晉廬山・慧遠禪師雁門樓煩(今山西寧武)人。早年博通六經,尤善老莊,後從道安禪師出家。精般若性空之學。東晉太元六年(西元381年)入廬山,宣導淨土法門。為東土淨土宗初祖。著有《法性論》、《沙門不敬王者論》等。東晉安帝,駕臨潯陽,詔侯覲。稱疾不出山。帝愈加敬重。慧遠禪師廬山東林寺三十年,影不出山,跡不入俗,每送客以虎谿為界。

【演蓮法師譯文】
歸雲如本和尚曾著有《辯佞篇》一文,他在這篇文章中說:「本朝重臣鄭國公富弼,曾經問道於投子修顒禪師。他與投子和尚互相問答的偈頌,用一尺長的紙張共寫有十四張,以後有人把這些偈頌刻勒在碑石上,置於台州鴻福寺兩邊走廊的牆壁間。
由此可見前輩大德主持佛法是多麼的尊嚴,而王公貴人向道之心又是如此篤厚。
鄭國公是國家的重臣,到了晚年留心禪宗,信願堅固,而投子和尚的修為境界也必有超過他人之處。所以鄭國公曾自稱說是經投子修顒禪師的點化而有所警發。
其他士大夫中也有真實信向此道的,他們能忘掉年高位重,奮然發起猛利之心,真參實究,必期於大徹大悟而後已。
比如楊大年侍郎、李和文都尉參廣慧元璉石門蘊聰慈明諸大老而於言下有所契悟,其間受其激勵舉揚、一酬一唱,皆記載在禪宗各種文獻中。
又如無為子楊傑白雲守端禪師張無盡居士兜率從悅禪師,皆能扣關緊要處,難過而得過,擊節阻隔處,不通而能通,使其慶快平生,徹證根源深處。
又近代如張無垢侍郎、李漢老參政以及呂居仁學士,皆曾問道於妙喜老人,登堂入室,而成為方外道友。倘若胸中稍有愛憎之心,逆順之念,便奮然斥之,如雷揮電掃,不容湊泊。真正稱得是灑脫超略,不為世情俗氣之所拘執。
人見其如此施為,誰不斂其衣衽,辟易而驚,如見大海莫測其邊際。
然而這些士君子之所以願意到空閑之地,寂寞之濱,水邊林下,向禪林諸大老相求問道,無非是想把現前一向散亂的心,棲止於禪寂的境界中去,以期斷妄證真,恢復自己本來具有的智慧德相而已。
可惜先輩大德所樹立的典範楷模,後世學者居然不聞不見。不知以道自持,專以巧言令色取悅權貴,曲意營求,希望能夠謀到顯達的聲名地位。
比如用某某住持的名義推薦為長老,其實推薦者根本就不是某某住持,但往往在書簡名帖時上,卻自稱是某某住持的門下僧,以誇耀於人。
而對於曾經提拔過他的達官貴人,則稱之為恩府大施主。取常住大眾共有的財物去送人情、獻殷勤。這種卑鄙的行為不免被有智之士所憐愍、所竊笑,而他自己卻毫不在乎,不知羞恥,真是可憐啊!
唉!出家修道自應淡泊生涯,況身為佛門弟子,理當效法佛陀,隨身所帶不過一瓶一鉢,如雲行鳥飛,自由自在,所謂『一鉢千家飯,孤身萬里遊。』既沒有饑寒凍餒的逼迫,也沒有子女玉帛的留戀,原本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何苦要屈身喪節於權勢面前,裝出那種寒酸跼蹐的樣子去讓人瞧不起,又何苦要自取其辱、自甘下賤到如此地步呢?
向人稱恩府,只是出於佞人的一己之私,並沒有什麼根據,但只要有一妄庸(平庸凡劣)的人先倡之於前,便有許多妄庸的人隨和其後,爭相討好趨奉,這真是一班卑鄙下賤的小人,敗壞佛祖聖教沒有比這些佞人更厲害的了。
而且這也是那些姦邪欺偽的人慣弄的花招,雖是端人正士,如果稍不小心,為其巧弄入了他的圈套,則必將陷身於不義之地,失德於不救之中。這豈不是很可悲的嗎?
這些破壞法道的比丘,皆是魔氣所鐘,一向欺誑妄誕而恬不知恥,居然還能表現出泰然自若的樣子,有時還會裝出像個善知識的神態,妄稱自己是禪林中某長老大德的師承;為討好當地的達官貴人,便把他們認做是自己的宗親眷屬,為了施展這種不請而自居的伎倆,遂不惜開啟了破壞法門的先例。讓白衣俗人高登床座,出家人反而禮拜其下,如此顛倒歪曲,不但違背佛教制度,也有辱法門的宗風。道法衰微到了這種地步,真是可悲啊!天所要誅殺的,鬼所要捉拿的,正該是這些萬死不贖其罪的佞人啊!
明教契嵩禪師所著的《原教論》中說:『古代高僧見天子可以不行三跪九叩的臣禮,而天子仰慕高僧,在詔書中,必尊稱高僧為某公或某師。』
比如鐘山僧遠禪師齊太祖親臨鐘山拜訪,車駕已到門前,而僧遠禪師仍端坐禪床,推說有病不能出迎,太祖殷勤致問而去。
又如廬山虎谿慧遠禪師晉安帝駕臨潯陽,詔他出山相見,慧遠亦辭以老病,不願出山,晉安帝反而對他更加敬重。正因為當世的天子最敬重的便是像僧遠慧遠這樣的高僧,最尊崇的也是像他們那樣的至德,所以能使聖人的道法得以振興。
然而,後世人們所仰慕的高僧,彼此都虛有其名,與卿大夫相交,尚不能得受卿大夫禮賢下士之禮,反而在他們面前露出誠惶誠恐的樣子,還不如平常人自由自在,又怎能比得上像僧遠禪師端坐禪床見天子,慧遠禪師抗命不出山那樣神態自若呢?
看到這種現象,還指望佛祖之道得以振興,出家人得以安心修行,又怎麼可能呢?
佛祖的教法雖然存在,但沒有真修實證的高僧,也不見有真慕道法的高士,那麼佛法存在世間又有什麼利益呢?每當想到這裡,未嘗不感到痛心淚下。
淳熙丁酉(1177),我從顯恩院退職,寓居在平田西山的小塢。因近日偶有所見所聞,多是一些矯揉造作不合情理的事,感歎古風凋落,因此寫下這篇辯佞文。我的這些話不足為輕重,不過寫出來至少還可以警誡自己。」
良因贊曰:
佛在《佛說諸德福田經》中開示:
「眾僧有五淨德,名曰福田。供之得福,進可成佛。何謂為五?
一者、發心離俗,懷佩道故;
二者、毀其形好,應法服故;
三者、永割親愛,無適莫故;
四者、委棄軀命,遵崇道故;
五者、志求大乘,欲度人故。」
如果僧眾、居士皆能憶念此五德,則僧不忍污己名,
俗不敢輕於僧,佛法自然昌盛。
願僧眾皆以慧遠大師等古德為模範而自重;
居士亦以富弼等先賢為榜樣而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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