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4|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病入膏肓、二豎為虐

    病入膏肓、二豎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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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原文: 春秋經文:
    丙午,晉侯獳卒。
    左傳:
    晉侯夢大厲,被髮及地,搏膺而踊,曰:「殺余孫,不義。余得請於帝矣!」壞大門及寢門而入。公懼,入于室。又壞戶。公覺,召桑田巫。巫言如夢。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醫于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公曰:「良醫也。」厚為之禮而歸之。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將食,張,如廁,陷而卒。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諸廁,遂以為殉。
    此經公羊傳、穀梁傳無傳
    二、內容大要 晉侯因錯殺了人,在夜半夢見一個長髮披散的大鬼說要來報復,請了巫人來,他說吃不到新收的麥子了。晉侯病重,再請秦醫來治病,醫生還沒到達,晉侯又夢見二個小孩討論說要逃到肓之上、膏之下。秦醫到達也說已經病入肓膏無法挽救了。六月初,晉侯想吃麥子,召見巫人,把煮好的新麥給他看要殺了他。將要進食,晉侯肚子發脹,上廁所時跌進廁所死去。有一宦官早晨夢見背著晉侯登天,後來大家一致認為把他作為殉葬。
    三、寫作技巧   呂祖謙稱:「左氏之所謂夢,出於所因所想之外蓋無幾,其餘未有不局於區區念慮之間者也。」《周禮‧春官》可見古人重夢,故左氏載而傳之,以為實錄。因疾病而夢,其他如晉景夢大厲,被髮及地搏膺而踊、又夢疾為二豎子,居肓之上膏之下、晉平夢黃熊入于寢門。《左傳》記夢,多有預報幾兆之用:晉文公之夢、魏顆之夢…指示戰爭之成敗;鄭人之夢、趙宣子之夢…則兆家國之災祥;夢見於幾先,事落於兆後,類搜神志怪,近荒唐無稽,然又不失「預言」之作用,這也是《左傳》所以引人入勝之處。
    另外也有用到「藉口」此文學技巧,托神怪之辭,以深雪趙同趙括之冤。所謂藉口者,又名托辭,宛轉假托虛設矯飾之命意法。此技巧省字約文,事溢句外;文如闊略,語實周贍,期能由晦之顯,流露意義於無窮,此亦左氏「推見至隱」之衣,曲傳幾微之法。
    本篇的經營佈局,大抵以類敘「夢」字為章法:晉侯因心生愧疚而還大厲,因夢大厲而生疾病,又因生病而夢二豎;其間則插敘巫、醫、小臣三人:前者巫言如夢,中則醫言如夢,末則小臣失言亦應夢兆。這種類敘之法,在《左傳》中不少,大致以類相從,連敘數事,事有賓主,筆有輕重;如此,立格方有剪裁,筆墨始成片段。文章如神龍騰霧,首尾都無定處,可以盡活潑變化之觀。
    本文略輕詳重,如凡三寫夢兆,卻以中間夢疾為二豎子、秦醫緩言疾如夢為主,所以重筆詳寫;前面夢大厲是引筆,後面小臣夢負公以登天是帶筆,而巫言如夢,則是零星筆,都用輕筆略寫。敘事描寫擇精語詳,所以蓄養文勢,妙在精彩;若輕描淡寫,則所以竭盡情韻,妙在蘊藉。這種輕重筆法,跟賓主詳略大小的設計最有關係:醫言如夢,巫言小臣這也都是應夢兆,而前者詳敘,後者略寫!這是因前者是主文,後者是賓筆,因此輕重詳略不同如是!
    因複筆見文趣,也是《左傳》的常法之一。如本文秦醫論疾之言與夢中二豎子之言若合符節,然一詳一略,一精緊一淡潔,文句變而事義不變;如此行文,方見錯綜盡致,文波流動。而《左傳》寫晉景公之必死,以三語:一則曰:「不食新矣!」再則曰:「疾不可為也!」三則曰:「不可為也!」《左傳》分別藉巫者醫者二豎之言,以見其病已入膏肓,不可救療;而筆筆換,句句換,故雖同述一事而無板拙之弊,這是善用複筆的奇效。由於複筆的類句作用,自然也強化了篇章間結構的縝密性,呼應聯絡圓緊而有致,往往能悚動讀者的視聽。
    本篇在段落間的呼應,除靠類敘及複筆表現外,尤賴首尾關注照射見姿態。如本篇旨在寫晉侯之卒,於是夢大厲言「請於帝」,已兆死讖;桑田巫言「不食新」,已斷死時;二豎言「居肓上膏下」,則預言死症,知已不可救療;醫緩言「疾不可為也」,無異宣告死亡。果然將食腹脹,腹脹如廁陷廁而死。全文脈注綺交於一「死」字,處處有迴龍顧主之勢,故圓整密栗如此。
    四、三傳比較
    五、讀後心得 晉景公夢見大厲一段,描寫十分逼真,令人有身臨其境之感。「被髮及地,搏膺而踊」八字,形容這厲鬼的模樣是:碩大無朋、披頭散髮、髮長及地;摹繪厲鬼的動作是:搥胸頓足、怒氣怫怫;壞宮門、壞寢門、又壞內室門戶。寫得恕容可掬,咄咄逼人,已設計出一個迷離惝恍、荒誕不經、陰風颯起的幻境,足令我們讀者毛髮悚然,驚愕惶駭。何況是晉景公作了虧心事,冤殺趙同趙括,夢大厲索命,自然心虛驚懼,懼而生病。如此十幾數字,就已寫盡鬼怪;情節的鋪敘與戲劇張力的呈現,均使讀者為之捏一把冷汗。
    感覺左丘明寫文章有一特色,即是每以舉動容止,決定人之吉凶禍福;換言之,常依道德之因果關係,作為吉凶禍福成敗興廢判斷的準據。《左傳》中遇有邪惡之人與事,往往驅遺妄神怪以驚之弄之,這也許就是史書「懲惡勸善」的資鑑精神吧。《左傳》喜談神怪,要皆有其經世的理想,像本篇中的晉景公,懼大厲,夢二豎,以至於陷廁而死,固然是史家藉妖妄對惡人的嘲弄,以達到他誅奸罰惡的目的;同時更是以惡人自身行為之因果關係,證明善惡所得的歷史必然審判。左氏談禮教道德行為的因果報應,自然較《春秋經》、《公羊傳》及《穀梁傳》的空言判斷深刻具體、警醒有力,這也是由宗教迷信通往人文理性史觀的轉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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