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時候會覺得像是已經掏空自己的全部,但
是對方還是尖叫著不夠,不夠,要再多一點。
「可是再多我就沒有了。」
她心底吶喊著這句話,但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
她的父親在早年生意失敗之後,長年與酒共存
,沒有酒錢就跟她要,她不肯給就打她,母親
早就受不了父親的責打逃跑多年,連聯絡方式
都沒有留。
算算也已經二十年。
靠著打工跟便宜的宿舍,她勉強完成了大學學
業,也許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畢業後她並沒
有留在北部,而是回鄉工作,與父親同住。
家鄉是她母親不會在的地方。
她並不這麼恨天天責罵她的父親,反倒是對於
母親耿耿於懷,她心底有些恨她母親逃跑,也
有些恨,她母親沒有帶她一起走。
但她最恨的,是為什麼自己有這樣的念頭。
「這樣不就跟不負責的母親一樣嗎?」她想。
●●●
父親並不一直是這個樣子的。
她小時候父親對她很好,要什麼有什麼,就算
是現在這種狀況,偶爾父親沒有醉的時候,她
也撞見過幾次父親傷心的哭泣。
「阿娟啊……」父親常常喊著這個名字。
她與母親的名字都有娟字,到底父親喊的是誰
,她其實從來都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
長年的酒癮,父親的健康已然不佳。
她陪父親去看過幾次醫生,醫生要父親控制喝
酒的狀況,她也陪著擬定計畫,但父親只要酒
癮一來找不到酒就會打她,好幾次還直接把空
酒瓶砸到她頭上,是她閃得快才沒出大事。
「是我的錯。」
醒了以後父親又會跟她瘋狂的道歉。
「為什麼要喝酒?」
「我們戒酒好不好。」
她早已經不記得到底跟父親有過多少次這樣的
對話,但是她與他心裡都明白,酒鬼的承諾不
可信。
●●●
她覺得累了。
她做了檢查,自己的身體裡也長出小小的腫瘤
。
「我如果比他先死,父親怎麼辦呢?」
那竟是她唯一的念頭。
發覺這件事的時候,她笑了。
●●●
一天,父親又開始發酒瘋。
他把客廳全都砸爛了,她不想留在這樣的房子
裡,趁著父親累倒躺在地上休息的時候,穿好
鞋子準備偷偷溜出去。
她聽到他父親的聲音。
阿娟啊……
父親呻吟著。
「阿娟啊……」
她父親趴在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到她
身後,伸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阿娟啊……妳麥造啦。」
父親的體溫驚擾了她,她一驚用力甩開,打開
門就跑了出去。
阿娟……阿娟啊……
無論她跑得多遠,父親的聲音都沒有消失。
●●●
可是又能跑去哪裡呢?
她停下腳步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在哭,她好久
沒有掉過眼淚,母親離開的那個晚上她哭了一
下,但她發覺母親再也不會回來相伴後,她就
不再哭了。
那現在的她,是為誰而哭呢?
「是妳把自己交出去的。」
「是妳允許他這麼做。」
每個朋友或是諮商師都說過類似的話,她也明
確知道,她不能全然地責怪她父親。
母親逃跑的那一天,她在父親的酒裡放了藥。
但他沒有死。
他沒有死。
為什麼他沒有死呢?
她痛哭失聲。
●●●
天濛濛亮的時候,她慢慢地走回家。
她知道家裡的地上會有許多酒瓶,她知道她父
親會躺在原來的地方呼呼大睡,等酒醒了,又
會哭著抱歉。
她知道所有的流程,因為她已經這樣默默地過
了二十年,這樣的日子,也因為熟悉的模式而
讓她有了安全感。
她的快樂來自於她的痛苦。
「至少他好好的。」她想著這件事。
她知道,眼角的那滴淚,很快就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