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戰敗與重生|《蒼鷺與少年》爆雷超譯不負責任感想

傳奇落幕前的最後一道閃光

《蒼鷺與少年》上映前完全沒有宣傳片與劇情介紹，僅靠一張海報做宣傳，相當大膽，不過作為宮崎駿第N次告別作，其實新聞還是很有賣點，八十幾歲的宮老出來講個幾句話，掛上吉卜力的招牌，就夠了。

不過併購案新聞出來後，這種行銷策略就顯得更有道理，畢竟這真得是宮老最後一部實質上製作的片子，不會有退休後復出的下一部，因為吉卜力今年10月就併到日本電視集團中，就算以後宮老再次復出參與，就不是正宗宮老的動畫片了。這部片完全就是在品牌倒賣前，擠乾或者說完整展現宮老與吉卜力這幾十年累積的口碑。

本片就像一個收尾斷點，分出之前的吉卜力與之後的吉卜力，以後吉卜力出品的片子賣不好、口碑爛，那就是日本電視台的問題，宮老的傳奇就真到此謝幕了，所以《蒼鷺與少年》在日本的大賣就有點像老店宣布要關閉後所引來的朝聖人潮。

以下真得有雷

既然宮老不想讓觀眾事先知道劇情是什麼，我也就不想去看其他人觀影心得或劇情介紹，想腦頭空空地去看，為了怕不小心網路亂逛時被爆到雷，想早點去看，不過週六有其他安排，所以就延到週日傍晚看。

看完後覺得整片雖然很有吉卜力的味道，但又有很些不一樣。

美術畫面與音樂配樂真得沒話說，人物臉孔與造型一看就知道是吉卜力出品，各種背景畫面與人物動作細節都處理得很好，風景美到不行，人物動作都很寫實，久石讓的配樂當然也是水準之上，而且超乎我意外。

與以前吉卜力不同之處，就是故事色調一開始顯得有點驚悚詭異，看《龍貓》、《神隱少女》類似的劇情時都沒有這種感覺，配樂更加深了這種驚悚感（久石讓真是宮老知己，配樂很符合本片主旋律），雖然最後劇情有回到吉卜力正常色調。本片故事架構可以說結合了《龍貓》、《霍爾的移動城堡》、《神隱少女》、《天空之城》與《風起》等片的元素（還真得是宮老集大成之作），但前半部一開始的劇情鋪陳真得有點讓我以為不是在看吉卜力的故事，如果拿掉吉卜力的人物造型，真得會猜不出來是吉卜力出品的作品。

另外一個不同之處就是本片用了一些意識流的敘述手法，雖然不多，但以前吉卜力的作品幾乎都是平鋪直敘，就算回憶劇情，敘述上也有很清楚的轉折，完全是以故事內容本身來吸引人，而非敘事技巧，通常劇情的走向都很流暢易懂，畢竟目標客群主要是鎖定在兒少族群。如果以觀看以前吉卜力電影的心態來看本片，在有些劇情轉折會突然出現卡一下，頓一下，突然沒看懂的感覺。所以宣傳上不想先爆劇情，可能一部份原因就是要讓觀眾不時出現なに的問號。

本片主要想講什麼

本片運用了一些日本”民族”神話的隱喻，尤其是其中複雜的家族關係，原本只是覺得有趣，但看完電影後，突然想到這是不是在隱喻日本民族，然後開始我的超譯解讀。

以下是我個人超譯，簡單一句，宮老在本片是在總結他對日本近代史的反思，畢竟他是一個知名的反戰左派份子，一向勇於批評日本侵華戰爭。然後這十年來，從長州派閥後代安倍晉三當上總理後，日本逐步邁向正常化國家，整個國防外交政策開始大轉彎，這對宮老整個人生軌跡可能就是一個大反挫，我覺得他看到現在日本政府政策的轉向，一定會有不安焦慮感，所以明明宣布退休了又跑出來繼續做動畫罵政府，其實不是明著罵，而是很隱諱地暗示這種轉向可能會導向過去日本軍國主義的失敗。

本片有大半在影射日本軍國主義的歷史，故事劇情放在二戰末期，日本快戰敗了，雖然沒有明講，但透過零組件的運送鏡頭，主角老爸明顯是製作零式戰機的軍火商人，靠戰爭賺了大錢，片中主角家庭的富裕與一般日本人生活的對照，主角搬到豪華住宅路途中與一般平民神色黯然出征的交錯，以及主角與同齡小孩的衝突，其實在在暗示了日本軍國主義壓榨平民百姓血汗的悲慘狀態。

這種暗示到了另一個世界或說黃泉世界，或地獄世界更明顯，裡面的鵜鶘、鸚鵡等被帶到地獄後不斷受到飢餓折磨，被迫驅使去吃人，甚至去吃尚未出生準備投胎的人類靈魂，吃走人類未來的希望，地獄成為一個吃人的世界，其中鵜鶘代表無助又無奈的平民，鸚鵡代表軍國主義的軍人，這個吃人的世界就是軍國主義世界，平民與大頭兵其實都是軍國主義的受害者。

其實我在片中看到鸚鵡軍隊舉著納粹老鷹旗（不過沒有卐字），就確定宮老在本片是在批判日本軍國主義，因為納粹老鷹旗比日本帝國旭日旗對日本人更沒爭議，畢竟現在日本也有在用旭日旗，雖然設計跟帝國時期有所不同，但在動畫中很難分辨之間的差異，只有外國人才會直覺認為旭日旗是軍國主義的象徵，但這在日本這是有爭議的。

而那個從天而降突然出現有巨大神秘力量的巨石，其實就是在影射明治維新突如其來的成功，根據片中很像七福神照型的那些老阿罵僕人的證言，那個巨石是明治時期，在他們出生前就已經掉到地上，所以應該是明治初期的時候，後來舅公出場，發現這個殞石的的力量，因而加以保護利用，根據推論大概在19世紀末期的時期，也就是明治中後期，以20幾歲生小孩的算法，主角是1930年代昭和出生，主角媽媽大概是1910年代大正時期出生，舅公大概是1890年左右，甚至可能更早。所以主角舅公就是明治時期日本第一代軍國主義份子的代表。日本軍國主義正是在明治時期萌芽，大正時期暗流潛浮，而在昭和時期整個大爆發。

另一個明顯的隱喻，裡面主角媽媽在《你想過怎樣的人生》書中空白處留言給主角，署名的時間是昭和12年，就是蘆溝橋事變發生那一年。相對於近期日中關係惡化，宮老這段的用意不言而喻。

片末，舅公希望主角接手他的事業，繼續與巨石簽訂契約，維持這個軍國主義的地獄世界，媽媽在《你想過怎樣的人生》這本書留話給主角的意圖就彰顯出來，主角決定不繼承舅公的事業，他不想過軍國主義的人生，而想繼續維持軍國主義世界的鸚鵡大王吃緊弄破碗，反而讓地獄提早破滅，巨石炸毀就如原子彈爆炸，吞噬毀滅了整個軍國主義世界，這時兩個世界相映射的對比，舅公世界的毀滅對應著現實中日本的戰敗。當鸚鵡從軍國主義世界中逃脫出來後，原本雄壯高大的身材都變成原本嬌小可愛的身形。這其實在暗示軍國主義會讓人碰風，自我膨脹，選擇拋棄軍國主義，才會恢復到自己本來面貌。

故事最後畫面留在戰後主角一家人要出門，在戰末阿姨後母懷孕的妹妹也出生了，這畫面的韻味意涵，對日本人而言是不言而喻，日本從戰敗後的廢墟重生了。

剩下來就是你們的事了

聽說原本片名暫訂是你想過怎樣的人生，看完覺得不只是之前報導猜測的在描述宮老一生的選擇與努力成績，同時也是映射了日本近代戰爭史的悲劇，他的個人生命史經驗與日本民族命運在本片中纏綿交織。本片不只是再反省過去，更是在對未來作出不詳預言，也是他苦口婆心留給現代日本年輕人的建言，是想要加入現在亞洲的軍備競賽，增加戰爭風險，重蹈過去的錯誤，還是要維持既有的和平生活。

本片基本上補完了宮老在《風起》沒說的大敘事，也把《風起》沒講清楚，被誤解的東西講清楚，本片特別出現的零式戰機零組件應該是要把這兩部片子連結在一起的密碼。不得不說，宮老真是一個熱血的反戰份子，本片可以說是他逆風對現今日本國防外交路線的忠言。不過他所代表的日本戰後反軍國主義理想的一代人，到現在也差不多都凋零，他的人生也快到尾聲，本片不只是總結他一生的動畫工作，也總結了他的反戰理想。在超譯這部片的過程，令我想起鄭南榕的名言，剩下來就是你們的事了。他在這部片宣告他背負的責任到此結束卸下，接下來就是你們的責任了。

身為台灣人，雖然我不是很贊同他對於中國的觀點，畢竟他有時代烙印下的原罪情節，對侵華戰爭有很深的內疚感，不過本片還是很好看，是一部充滿政治預言的難得好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