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她是笨女人》是作家姬野薰子改編自2016年的,「東大生強制猥褻案」,東京大學的幾名男學生將別校女生帶至房間脫光、強吻、侮辱。
作家以此為骨,為其添上血與肉,讓加害者與受害者不單純只是被標籤壓扁的A男與B女,而是神立美咲與竹內翼,兩個家庭背景、生活環境截然不同的人;兩條平行的故事線,慢慢匯聚成一條。這場照著「boy meets girl」言情小說設定的戀情丟到現實中卻沒有善終的可能,諷刺地迎來一個殘酷而醜惡的結局。
作者並未廉價的消費這個社會案件,以煽情、暴力、色情,勾起人心中的邪惡念想與慾望,反而筆觸異常平實,以第三人稱視角冷靜的敘事,描寫著暴風雨前的平靜,尤其著力於角色的刻畫與心理活動:
神立美咲是平凡的橫濱家庭的長女,安分守己的普通女孩,因為在純樸善良的家庭與社區長大,對人也懷抱著溫柔純粹的善意,考試前依然會幫忙整理家務與照顧弟妹,隨身攜帶的化妝包只有眉線筆與唇膏。
翼是菁英主義家庭的次子,下課回家吃的是母親親手用有機蔬菜製成的營養點心,要睡覺有乾淨的床單,在T-shirt領口鬆開前就有新衣添購,被妥善照顧著,無須費心生活,只需專心在學力考試與校園生活的男孩。
作者不吝於使用大量的細節堆砌出角色,成功雙方形象栩栩如生,也更讓人深感不管是加害者與受害者的日常面貌,似乎皆與你我無異。
這也是對女兒們的警世之書。身為與美咲一樣在「出生於單純家庭,人生初期多遇到良善他人的女性,對於脫逃陷阱與圈套完全不拿手」的筆者,在閱讀過程中頻頻冷汗直流,如張亦絢的推薦序所言,本書精準地抓住了當代普遍年輕女孩子的弱點:「因為心中沒有惡意,自然無法讀懂惡意;就像沒學過拉丁文,聽到拉丁語的淫穢詛咒,仍會微笑以對」。
在女孩們睜著天真的眼波流轉,摸索著可愛的愛情之時,社會那些潛伏的惡意已在角落蓄勢待發,只等待時機成熟,狠狠撲上,在獵物們驚恐地發覺不對勁之前,獵物被咬住頸動脈,鮮血噴濺,一切皆已無可挽回。這樣的「笨」在家世背景富裕、教養優秀的女性身上會轉為父權最鍾愛的清純可人,而在沒有強大的背景撐腰下的一般女性,就只是原罪,足夠讓世人對她們潑髒水,進行蕩婦羞辱。
不同於在善惡對立的故事中,讀者易於將自身投射於受害者,而加害者完全被激化成妖魔鬼怪,放逐與讀者的理解之外,本書的加害者更像是基於「平庸的邪惡」塑造而成。
漢娜鄂蘭曾以此名詞描述二戰屠殺猶太人的劊子手艾希曼。艾希曼固然殺人如麻,本身卻對行惡一事毫無主觀意識,甚至在他眼中的自己也不過是庸庸碌碌、隨波逐流的普通人。作者筆下那群販賣女大生私密照的東大生,或許也是秉持著相同的思想。對他們來說,反正那些女性本身也是抱著攀龍附鳳的心態,「看見東大生就想張開大腿」,自己只是順應著父權社會的福利撈點好處,何罪之有?
也正因如此,儘管書中多次強調他們具備著「考上東大的優秀腦袋」,他們卻對社會的劣性毫不反思地照單全收,在烏煙瘴氣的環境中樂於一同興風作浪。他們雖精於算計,在事發後可以冷靜的泯滅證據,卻缺乏站在他人角度思考的同理能力,畢竟「深入探究內心的感受,就可能無法順利考上東大」。
比起將加害者妖魔化成人間失格的魔鬼,作者細細地刻畫他們的日常生活與成長軌跡,讓這些男孩在慢慢壞掉之前,貌似與讀者們無異。這個寫法,或許更符合這個道德模糊、黑白揉合的現實世界,也讓整個故事更具備警示性: 一不小心,我們是不是也可能變壞?
全國席捲的metoo、韓國的N號房、前陣子在台灣藝文圈與演藝圈沸騰的性騷擾事件,都在在提醒了我們世界需要改變。隨著性別意識漸起,我們是否也已經意識到這些刻板化的加害者與受害者,背後也有更多元的面貌。我們是否已準備好去面對加害者與受害者?是否已能理解加害者是如何變壞? 為何變壞? 我們又要如何叫孩子們在保持善良的同時又不會淪落於有心者的獵物? 小說或許沒辦法提供解法,卻是一個契機,如何讓幫助每一個神立美咲避開陷阱,阻止每一個竹內翼鑄下大錯,是在闔書之後,我們無法停止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