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們沒接觸過的人事物,因為沒經驗,所以不熟悉,於是偷懶的以刻板的想像來腦補。更多的是「我聽說⋯」、「我覺得⋯」。
我常常想,是什麼原因,會讓我自動劃開進一步了解移工世界的機會。弔詭的是,移工的身影無所不在:也許在小吃攤、在醫院、在工廠、在漁船、在廟宇慶典、在照顧親人的病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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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台灣文學獎入圍作家江婉琦,將她對在台移工的觀察,寫成一本帶有紀錄片味道的類人類學民族誌。她不用過度共情的筆法,客觀中性偶帶反思的陳述,像是自省卻也順帶不著痕跡的勾發讀者得好奇,慢慢逛進移工們的日常生活。
也因爲「中性」的態度,更能撇除刻板的既定印象,看到移工們的其他面向。與其說是研究者,她更像是移工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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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想問千歲爺爺,為什麼人會在另一個人身上貼標籤?
千:那個就是觀察不徹底。」—p221.
該以怎樣的角度來看這本書呢?
移工與直播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之間有怎樣的關聯?對移工而言,又是怎樣的存在?
回問自身,來自印尼、越南、泰國菲律賓的移工,在我們眼中又是怎樣的標籤?
以移工來討論「貼標籤」的論題好像比較容易,因爲他們對我們而言是如此不ㄧ樣的「他者」,在給予負面評價時好像可以比較理直氣壯、心安理得?
你都怎麼稱呼從國外來台工作的勞動者呢?下意識的脱口「外勞」聽起來很順口,卻又覺得帶點貶意。稱呼「移工」是不是較有禮貌些?
原來這樣的想法作者也曾困擾過,但她發現跟阿嬤說「移工」時她聽不懂後,就沒那麼在乎政治正確的用詞,能溝通比較重要,最重要的是心裡要有禮貌。說的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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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裡面寫了從移工來台如何交朋友、如何在老闆要求下看「愛的迫降」等韓劇學習中文、放假時都做什麼消遣、他們在島內移動的模式、他們對台灣人的觀察、與雇主間建立的特殊情感、來台的理由等慢慢形塑他們的真實樣貌。
坊間關於移工主題的文本不少,但多聚焦於對「移工的壓迫」及「正面勵志」的記敘。作者在這本書中爲我們補足未被瞭解的其他面向。標籤下的他們,其實也是一部分的你我,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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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你不知道的移工面向—
◍ 賽跑蝸牛
移工從島外移動來台,下班後的休假日便在島內以不同的方式移動。
借用作者在書裡的引用:彼得·艾迪在《移動》這本書寫道,移動是個過渡的過程,能通過淨化、跟某個難關說再見;移動是爲了「離開」什麼、「靠近」什麼。
在我的移工接觸經驗裡,遇到的多是在家中負責照護行動不便、身患疾病家人的外籍看護。因為照顧的需求已成依賴,又或者對看護的不信任,通常別說學習移動方式,連能否放假都成奢求。所以當我在書中看到其他行動較爲自由的移工,利用日數不多的假期,積極認識各式交通,不得不讚佩他們的學習適應力。
除了火車、捷運、高鐵,計程車對他們來說是最多移工最早接觸的交通工具。省錢一點的還會包車;公車則是需要花最多時間學習;最後一種則是電動車,多見於鄉間、工業區或產業道路。
他們通常也喜歡改裝電動車。在印尼,改車是一個很普遍的活動,也因此他們擁有很厲害的改車技術及各式的改裝車比賽。
因為電動車後座形狀就像蝸牛,所以他們組成的車隊名就叫「賽跑蝸牛」。沒錯,他們還有車隊,光在桃園,就有十個以上的電動車隊。
休假日的車隊會ㄧ起聚會及跑山。這讓他們在台灣也找回家鄉的歸屬感。改裝車,也改善自己身處異地的不便。
◍ 我想當個不一樣的外勞
原來印尼人也會看不起在國外從事幫傭的同胞。
雖然薪水較國內豐厚,能讓她們在工作幾年後幫家裡蓋房買地幫弟妹準備婚嫁金,但在他們眼中終究是低層勞工的職業。
作者在書中採訪了一位喜歡唱台語歌的移工吳咪。她在高雄蓮池潭唱了七年,漸漸地在觀眾阿伯阿姨的鼓勵下,學會了百來首臺語歌,還有自己筆記下來的專屬歌本。她參加歌唱比賽,上了新聞,到養老院宮廟公益演唱,也到電視台唱歌、跟藍正龍合照過⋯這些都是她努力證明自己價值的紀錄。
但她也說了一句讓作者愣住,讓我深思的一段話:「勞工局常辦活動,讓外勞上電視,可是觀眾看到的重點,是(勞工局辦了什麼活動),而不是那個外勞。」
◍ 東港外勞鼓隊
我算是個土生土長的庒腳囡仔,每年ㄧ次的大甲媽祖是個再熟悉不過的成長記憶。但出了鄉鎮,各縣市的廟宇慶典於我卻相當陌生。看著東港燒王船裡由外籍移工組成的熱鬧鼓陣,我反倒成了異鄉人。
跟著作者的眼睛,我看到了漁工們在因奮力擊鼓而搖晃的貨車上創起自己的旋律,唱瓜哇民歌、也唱印尼皮影戲歌曲、伊斯蘭教拜拜歌、庶民流行音樂噹嘟⋯另一個轎班播的可能是電音、鄧麗君老歌,或時下流行抖音歌曲。
我無法親歷其境,但經由文字我想像著此時此刻,印尼人、台灣人沒有隔閡的在同一場盛大慶典領受各自的愛與祝福。
◍ 直播都在做什麼
前述提到移工們的各自精彩,但也有一群人是無法任意在島內自由來去的。據勞動部二〇一九年統計,近九成外籍看護工無法固定休假,五成僅有「部分休假」,三成四的看護工不曾放假。於是就不難理解書名提問:爲什麼移工都在直播。
對這些移工而言,直播是一種與外界溝通及抒發的窗口。但直播都播些什麼?爲什麼工作時還能直播?台灣人可以直播,移工就不行?難道雇主不會有意見嗎?尤其是連被照顧者都跟著攝入其中時。
這些疑問直到我看到作者寫道:
當妮妮在直播裡用爪哇語說「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了。」
她才懂了此刻說著母語對妮妮帶來的療癒。那一刻她只是她自己,而不是一個被量化的勞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