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8/0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18歲│不自殺的理由

剛和楓哥在一起不到兩個月。眼看已經接近8月尾聲,身為準大一生,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好像只要時間到,直接去學校就可以讀了一樣。學校在哪裡、要怎麼去、學費怎麼繳?我都沒想過。月初才搬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個人來這裡,熟悉的只有我帶過來的三個紙箱;身邊的男人、這個房間、附近的早餐店甚至空氣,我都還在適應。


系上的老師打電話給我,說要繳交一些資料還有註冊費。雖然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對我來說還是挺突然的。因為我除了高中的學歷和作品以外,一無所有。就連把紙箱寄到高雄的錢,都是硬著頭皮跟阿姨借的。楓哥在把我接到高雄之後,很快幫我還清欠阿姨的所有錢;包含寄住在阿姨家,父親每個月會補貼阿姨但沒有給足的。


眼下學費是一大問題。我們有幾個選擇:

一:先工作存錢,之後再讀。

二:重考,上公立學校。

三:借錢或貸款。

四:辦理學貸。


楓哥不想讓我工作、我不想重考、短時間內恐怕沒有辦法湊到這麼多錢。權衡利弊之後,選項四似乎是最優解,卻是我最不想要的選擇。因為牽扯的人太多了。父母離婚,監護權共同擁有。所以學貸需要家長到場,而且兩個人都要。


26日早上楓哥送我搭火車回台中。剛坐上車想傳訊息告訴哥,才發現手機沒帶到。要在下一站下車回去拿嗎?還是就這樣回去再連絡哥?心裡慌得很,一點能讓我有安全感的人事物都沒有。我看著陸續上車的人們,試圖分散自己的不安。旁邊來了一位著西裝、拿公事包的中年男性。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借我手機嗎?我忘記帶手機,但我要跟男友聯絡⋯」我真的很怕被當作詐騙什麼的,即便當時是2015年,大部分的人都已經手機不離身了。

「我沒有手機,但如果你真的有需要,我等一下去辦公室可以幫你聯絡。」

對。才剛說完很多人手機不離身,就遇到沒有手機的人。當然我不能知道他是真沒有還是防患未然。我沉默了,我想借手機的原因是想在火車剛發動不久的這個時候,問哥我到底該怎麼辦,但眼前這個人卻不能馬上幫忙我。再拖下去,我就離高雄越來越遠了,我能夠三天不和哥聯絡嗎?我腦袋閃過很多問題,這樣的突發狀況讓我很焦慮。


可能是看我面有難色,他問我要去哪裡,我說要回台中辦事。

‍‍「如果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建議你就先回去。你只是要跟男友報平安的話,你可以給我男友的電話,我到辦公室再幫妳連絡他。你可以想一下,我在**下車。」

(P.S.當時的對話不一定完全是這樣,畢竟是將近十年前的記憶。但大致上的內容是這樣沒錯,因為這件事對我來說滿特別的,所以我印象深刻。)

然後我給了他楓哥的電話、姓名和我的名字。最後跟他道謝。


他下車之後,我還是抱著忐忑的心情,因為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那年剛經歷過很多事件和生活上的劇變之後,對任何事都非常沒有安全感。終於搭了3、4個小時的火車到站後,我用車站的公共電話打電話給楓哥。他說我上車之後他沒收到我的訊息,他就知道我沒帶手機了。聯絡他的人是某間學校的老師。稍微交代一下這幾天要做的事之後,我就回家了。


回家後,我請母親和我去銀行,她不願意。大概是我沒經過任何人的同意就搬到別的城市和男人同居,就是大人口中的私奔。再加上一個月前就知情的父親不知道怎麼和母親轉述這件事情,母親的情緒相當飽滿。

「妳叫那男的付啊!」

「妳是被睡假的喔?」

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便摸摸鼻子放棄。隔天因為高中發生的事,母親和父親一起開車載我到台北開庭,一路上母親不斷說她為我付出多少又多少,父親要嘛沈默要嘛附和,我覺得自己變回小時候她口中常說的那個「不要臉」的小孩。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我在車上不停的用指甲來回劃著手腕。試著不要去理會他們說的話,不要讓那些話鑽進我的心裡。我感覺不到痛,只想著什麼時候能結束。當天從台北來回台中,回家時已經很晚了。真的好累。要面對官司我已經夠心力憔悴,還要應付母親的羞辱跟父親的「背叛」。


剛好沒帶手機的我,其實還挺慶幸。我多怕母親看到我在用手機會把手機搶走或是把手機摔了。回家後借用堂姊的電腦傳訊息給楓哥: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撐下去。」

「學貸不辦也沒關係,回來吧!」

最後又和父親談了幾次,讓他去說服母親,他們才和我一起去銀行辦理。爸爸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能夠溝通的,只是有時候我無法理解他的出發點。去銀行的路上母親一直說「搞不好你讀一年就不讀了!就要幫人家生小孩了!」、「到時候你繳不出來變成我們要付。」、「我怎麼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成我們要出?」辦理完的當天我就回高雄了。

明明只回去了3天,我卻覺得已經過了3個月。


回到高雄後準備要洗澡,脫了衣服才發現手腕上已經結了薄薄的痂。原來指甲也能劃傷皮膚?我前一天洗澡都沒發現。我試著不讓哥發現我手上的傷,也許是躲的動作太明顯。哥看著想把傷藏起來的我只說了一句:「痛不痛?」我搖頭。


他沒有罵我,更沒有說我這麼做是錯的,然後像往常一樣幫我洗澡。

所有溫柔在沐浴的泡沫和掌心的溫度裡,我都感受到了。

我就像是殘破不堪的布偶,被好心人撿了回來,然後細心又溫柔的清洗和照顧。


隔天楓哥去上班,我躺在床上。沒有辦法動、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沒有吃飯、沒有睡覺、沒有哭,就只是靜靜的望著天花板。我真的是一隻沒生命的娃娃,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哥下班打電話給我,說他在樓下等我。我才發現天色已黑,一天就這樣過了。我拿著安全帽下樓,慢慢的走向他。

「為什麼不快樂?」哥一語打破我的面具。

我直接大爆哭。

看到我哭出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抱著我,任由我的眼淚和鼻涕流在他的衣服上,等我比較冷靜後才帶我去吃飯。


在一起沒多久之後,楓哥大概也發現了。我的情緒很不穩定、每天都想死、而且有自殘的習慣。如果當時帶我去看醫生,會確診憂鬱症。至於沒看醫生也能擺脫憂鬱症,那又是另一個漫長的故事了。


他曾經對我說「答應我,你不會跳下去,好嗎?」

我猶豫了一會才告訴他:好。

我很認真的對待這個回答,不想只是敷衍他。


那是我最後一次自殘。

是我最後一次發出求救訊號。

而楓哥救了當時的我。


好多年以後,我不自殺的理由才從「因為我答應過楓哥」變成「沒有自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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