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工作，純粹是吃飽太閒。

最近開始看《為工作而活》這本書，精彩翻了。這本書主要討論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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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即便衣食無慮，人還要不斷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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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James Suzman 是個人類學家， 在他 21 歲的時候，搭便車來到非洲南部的喀拉哈里沙漠（Kalahari），參與一項志工計畫和當地土著穹瓦西人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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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回答這個問題，他除了比較原始社會跟工業社會的「工作」有何異同，也從人類歷史、生物學、物理學等領域採擷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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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我還只看了幾章，已經滿滿的啟發。我們先來聊聊，他從演化生物學和物理學出發，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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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們工作，純粹是吃飽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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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熱於工法的建築匠鳥：黑額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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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南部波札那，「黑額織雀」建築的巢穴是飛鳥界的工程奇觀，Discovery 可以拍好幾部紀錄片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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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鳥巢是用草和蘆葦稈一隻一隻編織而成，形狀很像葫蘆，大小只比馬克杯大一點。纖細小巧，卻又堅固到可以承受非洲特有的午後暴雨和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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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巧輕盈的鳥巢可以掛在非常纖細的樹枝上，讓獵食者只要一靠近就會先摔下來，成為生存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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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個困擾生物學家許久的現象：織雀會不斷地把精細的巢拆掉再重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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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不要小看這個工夫。要蓋好一個巢，織雀需要收集約 500 根細小草枝跟蘆葦，平均得飛上 30 公里的距離。拆除時，織雀不靠蠻力，而是一根一根，慢工細活地拆，直到什麼也不剩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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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配季節，這行為甚至會重複上百次。這得消耗多少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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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化學家會說這是為了求偶，所以理論上，母織雀會選擇做工最精細的巢穴，入洞房跟公織雀交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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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續更大量觀察顯示，真正決定交配成功的因素是「地點」，跟巢穴精細程度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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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求偶和節約能量」是唯一目的，那織雀老早就會在「精華地段」，蓋個海景第一排的普通巢穴，而不是在反覆重蓋在偏遠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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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辛巴威曾經紀錄到，一隻織雀越是織巢，他的桃花運就越差。在交配季節他總共編織了 160 個巢穴，拆掉了 158 個。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在新屋落成的兩天後就馬上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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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很有宅男狂熱動漫，結果找不到女朋友的既視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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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生物學家觀察到一個現象：織雀只會在食物非常充裕、熱量過剩的季節反覆拆巢蓋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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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連續攝影結果顯示，織雀不是制式化地蓋出一樣的巢穴，而是不斷地精進自己的建築工法，每隻織雀都會雕琢出自己的獨特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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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只好給出結論：織雀不斷重蓋巢穴，是因為季節性熱量過剩，需要把多餘的熱量消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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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就是吃飽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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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人類會吃飽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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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類世界中還有數千個案例，顯示出他們會花費大量的珍貴熱量，去做完全沒有意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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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最典型的案例：孔雀開屏滿滿的華麗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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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生物學家會解釋，這是為了求偶，提高繁衍機率，不得不做出來的華麗行為，即便這會變成掠食者眼中招搖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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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解釋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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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東京大學高橋麻里子團隊花了七年觀察孔雀，想找出究竟是羽毛的哪個特徵決定了交配成功的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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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觀察到 268 次交配，結果發現：羽毛的華麗特徵，跟交配成功率一點關係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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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普普，和羽毛華麗的公孔雀，母孔雀都保有同樣的熱情跟交配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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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完全推翻國高中生物學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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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是研究團隊遺漏了什麼羽毛特徵，或者人類仍然不理解孔雀的感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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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東大團隊提出了一個很有趣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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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開屏，和生存或繁衍都沒有關係，單純是為了消耗能量。」

「生物消耗能量的需求，可能跟獲取能量的需求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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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太閒，去消耗熱量，是一個硬底子的生物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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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太閒為何是生物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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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很愛說「底層邏輯」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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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理解「吃飽太閒為何是生物需求？」這個問題，必須來看一個極為底層的邏輯，被物理學家尊奉為「宇宙最高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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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力學第二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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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將一杯熱茶放在桌子上，茶裡面的「熱能」會散逸到大氣中，能量從「高溫」轉移到「低溫」的地方，追求一個均衡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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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大掃除，好不容易房間整理好了，棉被整整齊齊疊好。過沒兩小時，我家的狗又過去把棉被抓下來，鋪成一團混亂，睡在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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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跟狗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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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力學第二定律意思是：「有結構的將崩塌，有秩序的將混亂，分佈不均勻的能量必然趨向均勻，宇宙中的亂度（熵）將不斷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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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定律指向了一個宇宙的終極未來：能量的終極均勻分佈，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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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結構皆瓦解，生物體不復存在，宇宙回歸大爆炸之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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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有詩意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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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力學第二定律，讓人類「吃飽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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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起源，過去一般的理論是「自然發生說」：在一團混沌中，分子隨機碰撞，結果「好死不死」（雙關）生命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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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機率上來看，這個機會極極極低，低到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地球是宇宙中唯一的生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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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近期另一派科學家提出不同的看法：如果從熱力學第二定律來看，生命體可以比無機物更有效率地消耗熱能（畢竟，一顆石頭不會吃飽太閒去跑馬拉松），因此可以更有效率地增加宇宙中的亂度，熵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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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出現可能是一種必然，為了加速宇宙趨向終極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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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點來看，「消耗能量的需求，和獲取能量的需求同樣重要」就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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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量過剩，會讓織雀反覆重蓋巢穴，讓孔雀長出沒有意義的華麗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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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表上熱量過剩最浮誇的生物——人類，蓋出浮誇的 101 高樓、每年有 1 億人參加馬拉松賽事、早已財富自由仍然狂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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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行為都無法用生存或繁衍解釋，跑超馬、過度工作甚至會折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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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說，這是馬斯洛金字塔頂端的「自我實現」，人的根本驅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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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對，這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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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自我實現」底下，更底層的是貫穿所有生物體的天性：「消耗能量的需求，和獲取能量的需求同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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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一開始的問題：「為何即便衣食無慮，人還要不斷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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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答案就在問題本身：就是因為衣食無慮，人們才更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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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天生，都吃飽太閒。

💡知識滿點，幹話連篇。訂閱《書不起》電子報，每週二晚上發信： chiukaun.substack.com

黑頭織雀：https://ebird.org/species/vilwea1?siteLanguage=z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