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3/12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從《哲學思想實驗》談如何證明我不是桶中大腦?

哲學家帕特南姆提出的哲學思想實驗─桶中腦(Brain in a vat)

哲學家帕特南姆提出的哲學思想實驗─桶中腦(Brain in a vat)



  何謂哲學思想實驗?其實驗是否如同科學實驗一般,從提出假說、設計實驗、觀察現象,到歸納結果是否驗證假說的過程?而哲學知識是否便如同科學知識般,經由專家社群詮釋、決定實驗結果,最後被社會/社群所接受?首先,哲學思想實驗與科學實驗的主要差異在於,哲學思想實驗不需要實驗室、不需要儀器設備、甚至不需要觀察現象,而只需要基本的邏輯定律。例如:若前提為真,則結論為真。若前提為假,則結論為假。因此,從結論合理與否,便可推導出前提的條件是否皆正確。最有名的例子是伽利略(Galilei, Galileo, 1564-1642)證明了「兩個重量不同的物體從相同的高度同時扔下,結果會同時落地」。打破了自亞里斯多德以來,認為「不同重量的物體下落速度不同」的論點。伽利略如何證明?傳說他站在57公尺高的比薩斜塔,從上將兩顆不同重量的鉛球丟下,觀察其同時落下而得。但事實卻是,伽利略僅利用哲學思想實驗即打破了古典物理學,方法如下:


  假設有兩顆鉛球,質量相同。站在古典物理學的立場,一顆大鉛球與一顆小鉛球綁在一起(稱大小鉛球),其落下的速度會較一顆大鉛球快還是慢?小鉛球速度較大鉛球慢,會降低大鉛球的速度,因此,大小鉛球落下的速度會較大鉛球慢。然而,大小鉛球的重量又較大鉛球重,按照重量越重落下速度越快的論點,因此,大小鉛球落下的速度會較大鉛球快。結論是,大小鉛球落下的速度既較大鉛球較慢、又較大鉛球快。按照邏輯定律,結論矛盾,表示前提必有某個條件出錯了。而伽利略找出那個出錯的條件,便是將「不同重量的物體下落速度不同」的論點,將其改為「兩個重量不同的物體從相同的高度同時扔下,結果會同時落地」。只要修正這個論點,結論就不矛盾了。哲學思想實驗的力量不只影響物理學,更影響了心理學、語言學的發展。


  在過去,認為身心是二元的,而思想是屬於心靈的。但美國哲學家帕特南姆(Hilary Putnam, 1926-2016)提出了哲學思想實驗─孿生地球(Twin Earth),說明語意外在論(semantic externalism)的論點。其思想實驗如下:


  假設有一顆跟地球完全一模一樣的星球,我們稱之為孿生地球。孿生地球的所有一切人事物都與地球一模一樣,孿生地球的我也正在打文章,而唯一的差別在於,地球所稱的水,分子組成是H2O,而孿生地球所指稱的水,分子組成則是XYZ。除了水的分子組成不同外,其餘無論在外觀、用途、名稱上,水都沒有差異。請問,孿生地球的水與地球的水在「意義」上是否相同?


  假設將情境設定在1750年以前,這兩個星球的人都還不知道水的分子組成是什麼。講到水時,一般人會認他們的內心狀態是相同的,因此它們的意義是相同的。即便語言所指涉的對象不同(H20或XYZ),由相同的自我感覺、思想信念所產生的語言,其所表達的內在想法是一樣的,與外在環境無關。但帕特南姆卻認為,其所指的外在事物─「水」是不同的,它們的意義就是不同的。因為自我感覺、思想信念是會受到外在環境影響的,不只外在環境,語言與思想都具有「公共性」,外在環境所指涉的對象,其意義不完全由主觀感覺、思想信念產生的語言所決定。我自己說出來的話,其意義不完全由自己所決定。相反的,其意義也不完全由外在環境決定。


  哲學思想實驗除了僅需要基本的邏輯定律外,與科學實驗的第二個主要差異在於,科學是靠新的假說、產生新的典範,藉此推翻前人的科學理論。而推翻、或接受不同的哲學理論,靠的則是以更好的理由(前提)支持更好的主張(結論),建立新的論證。例如:一般人認為,心靈是從腦活動中產生,心靈不是獨立於物理之外而存在的東西。但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茲(Leibniz, 1646-1716)確認為,假設腦是產生心靈的工廠,在想像中將這座工廠放大到你可以走進去的格局。當你走進這座工廠,到處走、到處看時,請問你看到了什麼?能看到什麼?能看到心靈嗎?因而得出心靈活動不是腦活動,也不是由腦活動所產生的。


  美國哲學家丘奇蘭德(Paul Churchland, 1942-),則以不同的理由駁斥了上述結論,他認為:在萊布尼茲的設想裡,我們以為看不到心靈活動,但其實是因為我們不懂心靈活動,所以看不到心靈活動。如同將iPhone拿給19世紀的人,當時的人們也不知道、也不會用iPhone(現在已經有人不知道錄音帶是做什麼的),因為當時的人們還沒有這樣的背景知識。而關於心靈是否是腦的產物,不能排除我們只是尚未建立相關的配套知識。因此,即便目前心靈活動就在眼前,我們也看不出來。


  哲學的「論證」在以理由(前提)支持主張(結論)。但何謂好理由?如何相信是好理由?談到信念,就必須談到何謂知識?傳統認為,知識是由JTB(證成Justification、真理Truth、信念Belief)所構成。條件如下:


  1. P為真(真理Truth)。


  2. S相信P為真(信念Belief)。


  3. S確證地或有理由相信P為真(證成Justification)。


  美國哲學家葛梯爾(Edmund Gettier, 1927)卻認為,即便上述三要素都滿足,在某些情況下仍不能說「S知道P」。他提出了「葛梯爾問題」(Gettier problem),一個新的知識定義的問題。例如:


  Smith被告知Jones有一輛福特車,因為Smith知道Jones從以前到現在都只開福特車,而且Smith前幾天才剛搭了Jones的便車,Jones開的也是福特。現在,讓我們想像Smith有一位好友Brown,Smith完全不知道Brown現在在何方,Smith隨機選了三個地名,然後構想了以下三個命題:


  1. Jones擁有一輛福特或Brown人在波士頓。


  2. Jones擁有一輛福特或Brown人在巴塞隆納。


  3. Jones擁有一輛福特或Brown人在台灣。


  Smith有強烈的理由(證成Justification)相信(信念Belief)Jones擁有一輛福特是真的(真理Truth)。但事實卻是,Jones並不擁有福特車,福特車只是租來的,而Brown人正好在台灣。即便Smith相信的事情是真的(真信念),並且得到了辯護,但似乎也不是知識。於是對傳統的知識,產生了兩種結論:


  1. 知識是不可分割、不可分析的,不應將知識分割為JTB。


  2. 除了JTB之外,還有其他的知識要素,只是目前還找不到。


  若知識不可分割、不可分析,那麼知識也就沒有內容,無法經由概念思考知識。故多數哲學家是持結論2的立場,最有名的例子是─可靠論(reliabilism)。


  可靠論者認為,一個知識是從可靠的信念程序、機制,所產生出的一個信念。知識是一種認知上的成就(cognitive achievement),是經由努力讓真信念多於假信念的認知「方法」,而不只是經由偶然的程序、方法所產生。因此,當你的信念是透過可靠的方式產生,那麼我們會說你真正的完成、成就了某事,你完成了真正的認知成就並擁有了知識。例如:


  當我每次射箭時,箭靶都會快速的配合我射出的箭調整位置,讓我箭箭都射中靶心。但事實是,我並非神射手,我不具有關於射箭的知識,雖然我形成關於射箭信念的程序是可靠的(因為每次射箭都射中),從那個程序所產生的信念都是真的。然而,我並沒有達成認知上的成就,因為是箭靶符應(correspondence)我的信念,而非我經由努力讓自己的信念符應箭靶。因此,我並不擁有射箭的知識。


  可靠與否,是一種從結果而論的方法,但我怎麼知道我知道呢?我怎麼知道我有達到認知成就呢?例如:有種職業是小雞性別辨認專家(chicken sexer),他們的工作便是在小雞剛出生時,迅速的辨認小雞的公母,因為公雞不能下蛋,所以只保留母雞。當詢問小雞性別辨認專家是如何辨認小雞性別時,多數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似乎不需要理由,他就是「知道」如何辨認。那麼這樣的知道是知識嗎?有不需要理由的知識嗎?


  知識分為外部論(externalism)與內部論(internalism)。外部論認為,小雞性別辨認專家能夠不需要任何理由,他就是「知道」如何辨認。內部論認為,要有好理由,我們才能說他知道。因為知識是需要負責的、有脈絡的,我們能夠選擇相信哪種理由是好的。正因為選擇權在我,我便必須承擔選擇後的結果。然而,小雞性別辨認專家似乎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他就是知道如何辨別。而這樣的知識因為不經由理由證成,故無法提供給他人、讓他人也具有辨認的知識、能力。是一種自我知識的知識,無法與他人分享的知識,例如:牙痛。


  綜上,學習哲學思想實驗,讓我們的人生更真實。例如一般人認為人生的唯一價值是追求快樂,但當有台超級快樂機器,能夠讓你體驗各式各樣的快樂,但卻要戴著這機器一輩子,你會願意戴嗎?真實的人生除了喜怒哀樂等情緒,又何謂真實?何謂虛假?我們何時會感覺比較真實?專注使事情變真實,當心靈、語言與行動一致時我們會感覺比較真實。學習哲學思想實驗,便是擴大真實自我與理想價值的符應,讓我們獲得更值得過的人生。


圖:哲學家帕特南姆提出的哲學思想實驗─桶中腦(Brain in a vat)。破解桶中腦其實很簡單,如同帕特南姆提出的孿生地球(Twin Earth)思想實驗,意義不完全由自己所決定,而是會受外在環境影響的。真正的「桶中腦」和我(身為一個「人」)實際所處的外在環境是非常不同的(桶中腦在培養皿中)。因此,桶中腦所設想的「桶中腦」和我們所設想桶中腦的內容、意義是不一樣的。假使我們都是桶中腦,我們所設想的就不會是以「人」所想像的桶中腦。如果我們只能設想「人」所想像的桶中腦,那麼我們就不可能是桶中腦。

參考資料:

林從一,《哲學思想實驗》

鄧育仁,《從盒子裡的甲蟲到不可能的任務》

20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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