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86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Mädchen von Tanagra, by Klimt

Mädchen von Tanagra, by Klimt

「連切個肉桂捲都可以這麼解氣!」M 突然化身為剪刀手愛德華*,切、切、切、剁、剁、剁,音效之強烈俐落比夜夜磨刀的女人*還要立體,力道之強大震撼樂勝精神答數*的喧鬧。

澳福感受到驚人的力道,禁不住想:一時多少豪傑,檣櫓灰飛煙滅。到底她是有多氣那個渣男呢?還是,到底有多少個渣男讓她氣成這樣子呢?

幸好 M 在剁切了幾下後,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你怎麼了?」艾瑪探身向前關心,「前一刻你還嚷著好累不揉麵團了,然後渣男渣男罵個不停、麵團摔得挺開心,接著切麵團剁得開心、成了千人斬王后,現在又像是有什麼心事;你一向是我們仨最受歡迎的一位,言談舉止莫不引人注意,我甚至還記得,古斯塔夫·克林姆(Gustav Klimt)曾經想邀請你擔任他的模特兒,要不是你嫌維也那太遠,不然現在你的畫像大概也會出現在維也納某個地方哩~」

「對呀,我也記得這件事;」G 跟上,「莫不是你在氣自己,當時沒去當克林姆的魔豆、平白錯過許多認識大人物的機會?」

「…」M 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一陣煩亂。我對於自己怎麼會有些行為,完全說不上來…好像我的心原本是『住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古堡中*,』雖然我是個活生生、好手好腳、能言善道的社會人,表面上看起來都好好的,可是,接觸到麵粉後,好像內心裡有股原始的東西被觸動、被激發,像是『被帶到文明社會』,開始認識這個世界,一切都好新奇好有趣,不不不,不是新奇有趣,而是有些心裡有些東西被釋放,讓我整個人變得不一樣。」

艾瑪和 G 看著認識已久的 M,下巴都快要掉了:過往聽她說最多的不外就是在哪裡有夜店、哪裡有潮牌、帥哥哪裡最常出沒,就算歐洲大戰在鄰近的國家砲聲隆隆,也像是沒她的事。何曾聽過 M 講出內心話呢?難怪克林姆會邀約她。這回聽她說的這麼一大段,簡直是見到一個披著 M 的外皮的外星人,說著他們有聽沒有懂的阿拉花瓜語 — — 這不像是她會說出來的話。

澳福第一次面對這位美女,不曉得她有什麼金碧輝煌的過去,而是以平常心看待 — — 當然面對美女還是有點興奮緊張:「M 小姐,我們中華帝國有個說法,『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意思是說,我們的身體就像是一棵大樹,只要記得澆水施肥,它就會向下紮根、向上成長;而我們的心靈就像是一面意若思鏡(The Mirror of Erised*),映照出外在世界的形形色色,謹記在心的是,我們要經常記得擦拭自己的心靈,免得這面鏡子沾惹了灰塵,那就失去鏡子的作用了。我猜,你是太久沒有遇到可以交心、相互映照的對象,起初你也不以為意少了這樣的對象,也沒有留意到你的心堆積了越來越多、越來越厚的灰塵,成為堆了厚厚一層灰的鏡子…」

「…」澳福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不講了?」M 被澳福中斷的語言流給驚醒。

澳福指著 M 不知何時出現、紅成一片的左手臂,「你還好嗎?」

「呀~」M 自己似乎也感到意外,「大概是太認真在聽你說話,所以就…不知道!」M 聳聳肩。

「你剛才在說 Victor Lustig 渣男時,也是一邊說他的事,一邊捏出一坨坨的麵疙瘩(見:<假如榮格82>);」艾瑪提出她的觀察,「難不成,這回沃夫說中你的過去,所以你又不知不覺開始捏起東西來了?可是,這不公平,我和 G 明明都是你的好朋友,也很願意聽你說話聊天,卻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M 喃喃著,表情沒什麼變化,眼角卻是多了顆珍珠。


「我先說,那期介紹東洋畫的雜誌我沒有把握能找到,要是我能請安尼拉‧亞菲 (Aniela Jaffé)來幫忙的話,或許找到的機會就更高了。她非常幹練,幾乎什麼事交辦給她,準沒錯。」

「嗯,這麼說來,我是看不到那幅『吉原格子先図』了呀~」

「我倒不是這麼說;我的重點是,如何運用手邊可以得到的材料來解析一個人的心理活動,其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呢!」

「還用你說嗎?要不是有趣的事,我才不會感興趣哩。等等,我可以這麼想嗎:任何人的心理歷程,都可以找到外在對映的事物?如果有人可以找到的話?從兒童玩具到身體器官、從藝術創作到口語反應,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可以這樣子說哩~」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例如,有個故事便是在說,有顆心臟透露了許多事情。」

「嗄?心臟也會說話?!」

「可不是嘛~這還得感謝我的朋友,沃…澳…夫…福,他跟我講了中華帝國許多和心臟有關的字詞,更讓我堅定地相信,笛卡兒的心身二元論是錯誤的(另見:<假如榮格48>)。他說:心臟可以紛亂糾結像是纒在一起的麻繩(心亂如麻),表示無法拿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將一段事情刻寫到心臟骨頭上,就永遠不會忘記(銘心刻骨);一群人的心臟以同樣的節拍在跳動,意思是說這些人很團結(團結一心)…連心臟都感覺到那股甜甜的滋味,是非常受歡迎的作為(揪甘心)…呀,和沃夫聊天的那段日子,真是有趣呀。」

榮格停了下來。在沒有燈光的塔樓裡,臉上似乎一片暈黃的暖意。

「…」朵拉沒有做聲,感受著榮格的表情及肢體的話語。

「…咳…我剛才說的心臟會說話,是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短篇小說『說故事的心臟』(The Tell-Tale Heart,告密的心)。小說非常傳神,敘述者『我』一再強調自己頭腦正常沒有發瘋,一開始還向警官信誓旦旦解釋鄰居聽到的尖叫聲是自己的惡夢,還洋洋得意請警官在屋裡四處巡查、最後無功而返的掩蓋了自己的殺人罪行。不料,他卻在自己的幻想裡,發現那位被肢解殺死、屍體埋藏在屋子地板下的老人,隱隱發出心臟的跳動聲,後來變成砰砰作響,幾乎是響徹雲霄。當然,最後他受不了那股無法阻止的心跳聲,向警方自首了。

「愛倫坡雖然是小說創作者,但他很厲害的是,發現心臟的確是會說話的,在這個點來看的話,小說家和沃夫的東方觀點是一致的。另外,把心臟當成是索緒爾說的能指(signifie)*,那麼,所指(signifiant)就會是那小說敘述者的 包藏禍『心』了。」

「哇~就算是幻想,也是一種理解事物的觀點呢~在莎維德麗公主故事的那個地方,是這麼認為:

衡量的標準是印度思想裡至關重要的概念。物件的價值是根據人們所用的衡量標準而定。既然所有衡量的標準都是人製作的,那麽所有的價值都是人為的。因此之故,種種意見說到底都是幻覺,因為意見的根據也是人為的衡量標準。根據阿周那依循的其中一個標準是:王子的地位高於森林居民。阿周那依循的另一個標準(即武士遵循的標準)是:在决鬥中赢得勝利,即代表高人一等。透過任何衡量標準觀察到的世界,人們稱之為「摩耶」。引自《摩訶婆羅多的故事》,頁209

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摩耶*(माया,māyā,Maya)裡,至於一個人的摩耶和另一個人的摩耶有多大程度是相符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說,我和佛洛伊德先生的觀點分歧,在印度人的觀念裡,我們兩人有各自的摩摩喳喳?」

「是摩耶,不是摩摩喳喳。印度人認為每個人都在自己的幻覺或錯覺裡,只是自己不曉得而已,還誤認為事情都是固定不變的。哈,想不到我以前讀的古印度神話小說,現在可以派上用場了~」

「想不到東方文化裡,中華帝國和印度文化各有趣味,真好玩!」榮格的鏡片閃閃發亮,像是塔樓裡的鑽石,發光著。

*剪刀手愛德華;與世隔絕的古堡中
ttps://en.wikipedia.org/wiki/Edward_Scissorhands

*夜夜磨刀的女人我是被這劇名吸引過來,但實際上找不到這部1980年發片的劇情。囧。

*精神答數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Kos85ER9SI

*Mädchen von Tanagra, by Klimt。圖片來源:https://de.wikipedia.org/wiki/Datei:Klimt_-_M%C3%A4dchen_von_Tanagra_-_Interkolumnium_Griechische_Antike_-_Kunsthistorisches_Museum_Wien.jpg

*意若思鏡https://harrypotter.fandom.com/wiki/Mirror_of_Erisedhttps://harrypotter.fandom.com/zh/wiki/%E5%8E%84%E9%87%8C%E6%96%AF%E9%AD%94%E9%95%9C?variant=zh-tw

*能指、所指,另見:<假如榮格32>

*摩耶(māyā)https://en.wikipedia.org/wiki/Maya_(relig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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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慘的是,我只管做自己拿手的事,想要將結果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並且沾沾自喜於能做到這些需要技巧的體式,殊不知,這也違反了瑜珈的本意,身心無法一致,反而任由自己的偏好心猿意馬般的駕御著自己。
「咳…那不是重點。總之,在那個夜生活非常活躍的地方,畫家取材自然偏向日間不會出現的場景,光與影的對比就更為強烈了。」榮格閉上眼睛,彷彿在腦海裡重現畫作裡的細節:漆黑夜晚格子窗、燈籠光暈照人晃;春光滿室溢窗外,活色生香齊流轉。窗裡人物的互動,窗外人物的窺探,一切栩栩如生,豐富異常。
「當年我在退伍前,曾經考慮過要去麵包店當學徒;」回答我的督導時,瞬間將我拉回到那個英文系畢業、在馬祖服役的大頭兵,「現在我想將諮商的心得,套用在做麵包上,讓更多人知道。」
「卡爾,我聽了你說的夢,想到印度神話,然後,你想到另一個希臘神話,還附加炒飯燉飯的說法回給我;我想,可以直接說清楚的話,為什麼我們就沒辦法直接說呢?」 「呵呵,朵拉,沃夫說過,『人心隔肚皮』,要真正理解一個人並不是容易的事;我又想到另外一個故事了。」
閉上眼睛會讓我的身體感官更為敏感,然而,閉上眼睛並不會讓手肘平貼地面,睜開眼睛也不會因此改善--如果我都沒有自覺的話,這是無法改善的。
神話一直都在那邊,故事裡的情節多變,端看說書人要採用什麼角度來解釋,就像是 Oedipus 的故事,明明在大架構下說的是個人意志與神喻之間的拔河,卻是被佛洛伊德擷取片段為弒父娶母的情節。我猜,要是安東妮在此的話,她一定會說,同樣的蛋和白米飯,傅培梅和艾思考非耶兩位大廚會採用不同的手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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