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安迪・維斯特(Andy West)
「原地踏步毫無意義……但假裝行動自由就更沒意義了。我感覺即將發生巨大的轉變,但這轉變可能像對其他事物產生興趣那樣簡單。」 ──英國作家愛德華.史特.奧賓(Edward St Aubyn)
其餘的人都到了,我便開始上課。
「請大家想像一下某個關在牢房的快樂囚犯。他不想離開。」我說道。
「因為他在玩智慧型手機?」安德羅斯說道。
「那個人自由嗎?」我問道。 安德羅斯說道:「他不自由,因為他被關在牢房裡。」幾分鐘後,他說道:「也許他是自由的,人可以像自己想要的那樣自由。」過了一會兒,他問道:「我不明白這個傢伙。如果這個人不想自由,然後他就自由了嗎?」
「你認為呢?」我問道。
安德羅斯張了張嘴,但猶豫了一下。
「王八蛋。」他說道。
學生們笑了。
我向全班同學介紹了「aporia」。那是古希臘詞語,意思是「沒有路」(without a path)。希臘詞「aporia」是人談論哲理時的心態,當下意識到自己的基本信念和假設或 許是錯誤的。前面已經無路可走,不知下一步該想什麼。突然之間,人就陷入了困境。 然而,從這種困惑狀態才能真正去獨立思考,同時開闢往前進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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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關上門,和學生們一起坐在桌邊。我說道:「古希臘有一個人,名叫第歐根尼(Diogenes),他希望盡量以自然的方式生活。他睡在桶子裡,打赤腳行走。人們稱他為 『狗』第歐根尼(Diogenes the Dog)。他對這個綽號甚感自豪。某次在宴會上,有人開玩笑,向他丟了一根骨頭,第歐根尼便抬起腿,在上面撒尿。」
「這太噁心了。」安德羅斯說道。
「這就是他這麼做的原因。」我說道,「他想體驗自由,所以做可恥的事卻不感到羞恥。」
莫奇聽了,哈哈大笑,而且笑得很厲害。
我說道:「傳說第歐根尼某天斜倚著在曬太陽,希臘帝國的統治者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去拜訪他,問他是否能為第歐根尼做點什麼。第歐根尼回答:『你確實可以做一點事情。』」
「亞歷山大對他撒尿了?」莫奇問道。
安德羅斯發出嘖嘖聲。「他是亞歷山大大帝,不是川普。」
我說道:「第歐根尼對亞歷山大說:『你可以讓開,別擋住我的陽光。』」
「他說話的口氣就像我的老獄友。」安德羅斯說道,「當年他在法庭上,法官要求他起立。他站起來後,竟然轉過身去。」
「第歐根尼故意讓人起訴。他知道毀損貨幣是犯罪的行為,卻在家鄉錫諾普(Sinope)用錘子砸碎一些硬幣。國家把他流放了,他感到很高興。第歐根尼的哲學核心是人性與社會不一致。他將流亡視為自由。」
「我喜歡這個傢伙。」莫奇說道。
塔夫癱坐在地上,盯著地板。
我說道:「第歐根尼出了錫諾普的大門,在荒野中自由生活。他最終走到雅典的門口。他有一個選擇,一是待在外面,照常生活,二是走進城內,融入社會。」
「無論做什麼,都不要進去。」莫奇說道,「如果他進去了,他就得遵守另一個人訂的規則。他每天都會活在恐懼中,擔心自己若是違反規則,別人會對他做什麼。」
安德羅斯說道:「這種恐懼存在是有原因的。恐懼就在那裡,所以他可以超越它。第歐根尼可以學著去控制自己。」
「這不是真正的自我控制,這是社會在控制他。」莫奇說道。
我歪頭試著與塔夫對視。他抬起頭看我,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安德羅斯說道:「我很高興人性與社會相反。人性就是殺戮、強暴和偷竊,看看這個地方就知道了。我們需要社會,否則就會亂成一片。」
「是社會讓我們變壞了。」莫奇說道,「我坐牢了,好嗎?我是個不道德的人。但我同父異母的兄弟讀了私立學校。他現在有房子,還生了兩個孩子。社會讓他變好,也讓我變壞。」
塔夫抬起頭來。我和他四目相對。「你認為呢。」我問道。
「我不行。我今天回答不了問題。」塔夫說道,然後又低頭看著地板。
安德羅斯問道:「第歐根尼怎麼知道人性與社會不合?他從來沒有見過不在社會生活的人。」
「有人不在社會生活過,就是我!」莫奇說道。
「你?」安德羅斯問道。
「當我被關在隔離單位時,幾天裡只有我一個人。我那時就沒有在社會裡。只有純粹的我,沒有別的,我漂浮在自己的意識之中。」
「監獄牢房是你最能經歷社會的地方。」安德羅斯說道。
「我沒有電視。」莫奇說道。
「跟這沒關係。」安德羅斯說道。
「我只是躺在那裡,感受身體壓在床鋪的感覺。」
「如果沒有國家和社會,就不會有監獄。」
「我沒想過這一點。」莫奇說道。
他抓了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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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取自《 監獄中的哲學課:探索自由、羞愧與救贖的生命對話 》/寶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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