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協助一家企業處理了一個公關危機,雖然一開始被網暴得非常嚴重,輿論像失控的野火一樣蔓延,社群截圖、情緒貼文、二次解讀層層疊加,但所幸最後是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這次公關危機。
事件結束後,我刻意把時間拉長,再重新回看當時在第一線協助時,我對老闆與內部核心主管反覆說過、甚至反覆制止過的那些話,整理成一套可以被複製、被檢討、被拿來對照的處理準則,在這裡分享給大家參考。(註:這家公司是我長年輔導的顧問客戶,所以在危機期間我介入得比較深,對老闆的「行為邊界」也管得相對比較多。)
我想強調的是 : 公關危機能不能撐過去,確實和事件本身的嚴重性有關;但公關危機會不會反覆發酵、會不會留下長期內傷,甚至能不能被轉化為下一段成長的契機,幾乎只和老闆在不同階段所採取的「領導行為」有關。這篇文章不是在談公關話術,也不是在教怎麼寫聲明稿(雖然在這場公關危機中,所有對內/對外的聲明稿都是我寫的),而是在談一件更底層、也更殘酷的事:老闆在高度壓力下,會不會用錯行為,讓一場原本可控的危機,變成長期的組織病灶;或者反過來,把一次重傷,轉化成組織升級的轉捩點。

一、為什麼老闆在公關危機裡,容易「越努力,越扣分」
幾乎所有老闆在公關危機發生的當下,都會進入高度警戒狀態。手機不離身、會議不間斷、每一句對外說法都想親自審過,看起來極度負責、極度投入。
問題不在於老闆不努力,而在於:多數老闆把公關危機誤判成一場「持續輸出努力就能換回結果的戰爭」。但實務上,公關危機更像是一個節奏錯置就會持續惡化的過程。
你做錯一件事,不一定立刻爆炸;但你在錯的階段,用對的行為,反而會把問題延長。於是就會出現這些極為常見、也極為致命的錯位行為:
- 第一時間最該止血,卻忙著召開共識會議
- 輿論已經逐漸定型,卻還在用強勢命令壓內部
- 組織明明已進入善後期,卻急著談願景、談轉型、談成長敘事
從外部看,老闆彷彿什麼都在管;但從系統角度看,這些行為其實是在不斷延長危機的生命週期。要避免這種狀況,第一步不是學說話技巧,而是先把危機拆成不同階段。
二、公關危機的三階段論
這套三階段論是我在實際危機現場,用來「拉住老闆行為節奏」的一套判斷框架。它存在的目的,不是告訴老闆「你可以做什麼」,而是更殘酷、也更重要的那一件事:讓老闆清楚知道:現在有哪些事情,做了反而會扣分。因為在公關危機裡,做錯一件事,往往比什麼都不做好得多;但在錯的階段,做對的事,反而會把危機拖長。
第一階段:危機止血期
核心問題:這件事會不會繼續擴大?
在止血期,整個系統呈現的是一種高度失序、極不穩定的狀態。不是因為事情特別嚴重,而是因為「資訊、情緒、想像」三者完全不同步。具體來說,會同時出現幾個特徵:
- 資訊來源混亂,真假難辨 片段截圖、二手轉述、情緒性指控快速擴散,即使事實尚未釐清,敘事已經開始自行繁殖。
- 情緒先於事實流動,憤怒比查證快 網路輿論不是在等答案,而是在尋找宣洩出口。越理性、越完整的說明,反而越容易被忽略。
- 任何沉默、遲疑或反覆,都會被解讀為心虛或逃避 不說話,被當作默認;說得太慢,被解讀為拖延;說法調整,被當成前後矛盾。
在這個階段,外界其實不是真的在意你說得合不合理,他們在意的是一個更原始、也更直覺的問題:事情是不是還會繼續失控?有沒有人站出來負責?因此,老闆在止血期真正的功能,不是把所有細節一次講清楚,也不是急著解釋對錯。老闆在這一關的角色,只有一個:快速降低不確定性,阻止情緒繼續擴散。能止血,就先止血;能降溫,就先降溫。至於完整真相與責任結構,還沒輪到這一關。
第二階段:危機錨定期
核心問題:外界會用什麼方式「定義你、記住你」?
當第一波情緒高峰過去,事情並沒有結束,而是進入一個對公司長期影響更深、但常被低估的階段。這個階段的關鍵,不在事件本身,而在於:敘事開始定型。在錨定期,會同時發生幾件事情:
- 事件輪廓逐漸清楚 事實不一定完全明朗,但大致輪廓已經出現。
- 外界開始形成主敘事 是單一疏忽?是管理鬆散?是文化問題?還是長期積累的系統性問題?
- 員工、客戶、合作夥伴開始在心中固定立場 他們未必會立刻表態,但內心已經選邊站。
- 後續所有行動,都會被拿來驗證這個既有印象 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會被用來證明「他們原本就這樣」。
在這個階段,老闆最容易犯的錯,是試圖辯論對錯。但現實是:公關危機不是法庭,輿論不追求精準,只追求一致性。因此,老闆在錨定期真正的任務,不是證明自己沒錯,而是:讓內外對「這件事是什麼」形成一個可被理解、可被接受的錨點。這個錨點不必完美,但必須穩定;不必討好所有人,但必須讓多數人「知道你在往哪走」。一旦敘事完全被外界接管,後面再怎麼補救,都只能修邊角、補裂縫,而無法改變整體形象。
第三階段:危機善後期(也是轉機期)
核心問題:這場危機,會把公司帶向哪裡?
很多老闆會在媒體熱度下降、社群轉移焦點時鬆一口氣,心裡默默下結論:「好,這件事算是過了。」但從組織角度來看,真正的影響,往往是從這一刻才開始慢慢浮現。在善後期,通常會同時出現三種狀態,而且是並行的:
第一,後遺症開始浮現
- 員工對管理層的信任是否鬆動
- 情緒疲勞是否累積
- 過去被忽略的制度漏洞是否被放大檢視
這些問題不會立刻爆炸,但會慢慢滲透。
第二,真實成本開始顯性化
- 關鍵人才是否開始評估去留
- 流程是否真的修補到位
- 企業文化是否遭到質疑,甚至重新被定義
這些成本,不會出現在聲明稿裡,卻會反映在半年、一年後的組織狀態。
第三,重新定義的可能性同時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企業其實站在一個分岔點上:
- 要不要只「回到原狀」,假裝這件事沒發生?
- 還是要承認受傷,並趁機升級系統與治理方式?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說:善後期不只是修補期,而是轉機期。
老闆在這一階段的任務,已經不只是避免再出事,而是要回答一個更大的、也更長期的問題:這次危機,要不要成為公司進化的分水嶺?還是只是一場撐過去、但什麼都沒學到的意外?這個選擇,不會立刻反映在輿論上,但一定會反映在組織未來三到五年的體質上。
三個階段,不是用來分類事件,而是用來約束老闆自己的行為衝動。
- 止血期,別急著解釋世界
- 錨定期,別急著證明清白
- 善後期,別只想回到原點
因為公關危機真正的分水嶺,從來不是「有沒有撐過去」,而是——撐過去之後,你選擇讓公司停在原地,還是帶著傷痕,往前走一段。
三、七種領導行為,必須放回正確的階段,才會產生正向效果
以下七種行為,幾乎每一位老闆在公關危機中都一定會用到。問題從來不在於你「做了哪些事」,而在於三個更關鍵、但常被忽略的判斷:
- 你是在什麼階段做的?
- 你做了多久?
- 你有沒有意識到,什麼時候該停?
多數公關危機之所以會「拖長、反覆、留下內傷」,不是因為老闆不夠努力,而是因為正確的行為被用在錯誤的階段,於是從止血工具,變成風險放大器。以下逐一說明。
行為一:扛責撐場型行為
適用階段:危機止血期(短期、限時)
扛責撐場的本質,不是解決問題,而是暫時承接外部的情緒與不安。老闆親自站到第一線,對外說明、承擔責任、表態態度,本身就是一種「穩定訊號」。在止血期,外界其實不在意你講得多完整、解釋得多合理,他們只在觀察一件事:你躲不躲?你敢不敢站出來?只要老闆消失、迴避、或把責任完全丟給公關窗口,輿論就會自動補上最壞版本的想像。
但這個行為必須是限時的。一旦事件進入「該被定義、該被釐清責任與結構問題」的錨定期,老闆仍然停留在「我來撐、我來扛」的狀態,外界就會開始出現另一種解讀:
- 為什麼一直是態度,卻沒有結論?
- 為什麼一直是情緒回應,卻沒有判斷邏輯?
此時,撐場會從穩定訊號,反轉為拖延與空轉的象徵。
行為二:強勢指令型行為
適用階段:危機止血期(核心工具)
強勢指令型行為,是用來對抗「時間壓力」的決策工具。在止血期,資訊不完整、輿論速度極快,慢本身就是最大的錯誤。此時,老闆必須集中決策權,快速下指令:
- 哪些內容立刻下架
- 哪些行為立即停止
- 哪些窗口只保留單一出口
這種行為的價值,在於切斷風險繼續擴散的路徑。但這個行為最大的風險,不在於「太強勢」, 而在於沒有設計退場機制。如果老闆在進入錨定期、甚至善後期後,仍然持續以命令處理所有事情,組織會快速出現兩個副作用:
- 真實資訊開始向上隱匿,因為「反正老闆早就決定了」
- 中層只剩執行,沒有判斷與回饋
最終,危機表面結束了,但組織決策能力被掏空。
行為三:共識召集型行為
適用階段:危機錨定期(有限度)
共識召集型行為,經常被誤用。很多老闆以為「開會討論」是為了找到最佳解,但在公關危機裡,共識真正的功能不是找答案,而是對齊說法與行動。在錨定期,外界正在形成「這家公司是怎麼一回事」的主敘事,如果內部說法混亂、步調不一致,任何一個人對外的失誤發言,都可能引發第二波危機。
因此,共識的目標只有一個:對內、對外,說同一套話;對內、對外,走同一個方向。這個行為如果用得太早,會拖慢止血;如果用得太晚,則會讓修復停留在討論層,無法落地。共識在這裡是工具,不是文化展演。
行為四:情緒穩定型行為
適用階段:止血期後段+錨定期初期
情緒穩定型行為,經常被誤解成「安撫人心、喊話打氣」。但在公關危機中,真正的風險不是員工情緒不好,而是恐慌開始自行繁殖、擴散與誤讀。老闆在這個階段的角色,不是鼓舞士氣,而是防止情緒失控變成行為失控。
但這個行為有一個非常嚴格的前提:你已經知道,接下來要錨定什麼敘事。如果老闆在完全沒有方向、沒有錨點的情況下,只是不斷說「請大家放心」,那不是穩定情緒,而是在製造更大的不確定感。安撫,必須搭配清楚邊界與下一步,否則只會被解讀成空話。
行為五:放權觀望型行為
適用階段:危機善後期
放權觀望,在前兩個階段幾乎一定是錯誤行為。但在善後期,卻是組織能否從危機模式退場的關鍵一步。當事件已經止血、敘事已經錨定,老闆若仍然事事親自介入,組織會被卡在「隨時可能再出事」的高度緊繃狀態。在善後期,老闆必須刻意退回治理角色:
- 不再介入細節執行
- 只保留關鍵節點檢核
- 讓系統重新學會自行運作
否則,危機即使結束,組織也會長期停留在防禦模式。
行為六:數字導向型行為
適用階段:善後期(必要但高風險)
數字在善後期不可或缺,因為此時才需要盤點真實代價、檢視修復是否有效。但數字也是高風險工具。如果在信任尚未修復、情緒尚未消化前就過早動用數字,它會被解讀為冷血、算帳、甚至秋後算賬。因此,數字在善後期的正確用途是:
- 檢視制度修補是否真的有效
- 評估流程調整是否降低風險
- 作為未來改善的基準線
而不是用來壓制仍在修復中的人心。
行為七:願景重組型行為
適用階段:善後期後段(轉機啟動點)
願景在公關危機中,最容易被誤用成「轉移焦點」。真正有效的願景,一定發生在修復之後,而不是之前。在善後期後段,當制度已補、流程已修、信任已回穩,老闆才有資格提出這樣的訊息:我們不只是要回到原點,而是要帶著這次受傷的經驗,升級一個版本。
此時的願景,不是畫大餅,而是把危機轉化為組織集體學習的節點。這也是危機能否「化為轉機」的唯一入口。
這七種行為,沒有對錯的問題。真正的差別只有一個:你是不是在對的階段,用對的行為,並且知道什麼時候該停。老闆在危機中最大的能力,不是多做什麼,而是忍住,在錯的時間不要亂做對的事。
四、給老闆的一些叮嚀
公關危機真正考驗的,從來不是老闆會不會說話。也不是企業聲明寫得夠不夠快、道歉姿態夠不夠漂亮、鏡頭前的表情夠不夠誠懇。那些都只是表層技巧,而且只在第一時間有用。真正被反覆檢驗的,其實只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在不同階段,切換正確的領導行為,而不是被自己的情緒、習慣與焦慮牽著走。
1. 為什麼「會說話」反而常常害了老闆
我在實務中看過一些老闆,危機一來,第一反應就是「我得講清楚」。於是開始:
- 想一次把所有事實說完
- 想證明自己不是壞人
- 想把輿論拉回理性
但現實是——公關危機不是理解問題,而是節奏問題。你在止血期說得越多,往往只是給外界更多可以截取、重組、扭曲的素材。你在錨定期急著辯白,反而會讓既有敘事變得更穩固。你在善後期還沉迷於「說明」,只代表你還沒準備好面對真正的修復與升級。
所以,會說話從來不是核心能力,會在對的時間,選擇「少說、慢說、不說」,才是。
2. 真正拉開差距的,是「行為切換能力」
多數老闆在危機裡,其實不是做錯事,而是做對的事,做得太久。
- 該止血的時候,還在想完整敘事
- 該錨定的時候,還在用命令壓人
- 該善後的時候,卻捨不得放權、捨不得承認系統問題
這些行為單看都合理,放錯位置,卻全部變成扣分。成熟老闆和一般老闆,最大的差別不在膽識, 而在於這個能力:能不能意識到:「我現在這個反應,已經不屬於這個階段了。」
然後,忍住。忍住想解釋的衝動,忍住想證明清白的慾望,忍住想繼續控制一切的不安。這種忍,不是消極,而是對節奏的高度自覺。
3. 為什麼說「危機的下限,是撐過去」
大多數公司,其實都能撐過一次公關危機。即便手法粗糙、反應混亂,只要事件本身不是致命錯誤,時間通常都會把輿論帶走。這也是為什麼,很多老闆在事後會產生一種錯覺:「看吧,其實也沒那麼嚴重。」但這個「撐過去」,只是最低標準。
它代表的不是成功,而是——沒有立即死亡。撐過去的公司,常常會留下三種後遺症:
- 人走了,但理由說不出口
- 制度沒改,但大家開始心寒
- 老闆覺得沒事,組織卻默默記帳
這些帳,不會在新聞上看到,卻會在接下來幾年慢慢清算。
4. 真正拉開等級的,是「危機的上限」
危機真正的價值,不在於你多快止血,而在於你有沒有把這次受傷,轉化成一次不可逆的升級。這也是為什麼我說:危機的上限,是把自己變得更強。不是變得更會公關,而是變得更清楚:
- 哪些制度原本就在賭運氣
- 哪些流程其實早就失效
- 哪些文化問題只是平常沒被放大
能做到這一點的老闆,會在善後期做出一些旁人看不懂、但非常關鍵的決定:
- 願意承認「不是單一事件,而是系統問題」
- 願意修制度,而不是只換人
- 願意讓組織版本升級,而不是假裝沒發生過
這種公司,往往在下一次風險來臨時,不是比較會說話,而是根本比較不容易再出事。
5. 最後那個真正殘酷、也最真實的分水嶺
回到原本那句話,其實已經點中核心:差別,只在老闆那幾個關鍵時刻,有沒有忍住,用對行為。我會把這句話翻成更直白的一句,送給所有老闆:公關危機裡,真正決定公司命運的,往往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在某幾個關鍵時刻,有沒有忍住「本來很想做的那件事」。
那個忍,不是因為你不會,而是因為你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這,才是公關危機裡,真正稀缺的老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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