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工作上的瑣事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心裡就會想著:現在如果能一個人在家,我就能休息了吧?從小,我就蠻宅的,可以整天不出門都不覺得煩悶,因為只有週末可以不用上學,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什麼都不做,隨心所欲讓我感到徹底的自由與放鬆。
今年九月,為了治療癌症,暫停所有的工作計畫,人生突然多了五個月的假,不用趕著上班,不用急著開會,不用跟同事討論這件事怎麼辦,不必煩惱女兒便當的菜色,也不必衝回家買菜做飯。手機裡的訊息幾乎都跟自己無關,信件匣也不會有人寄什麼資料跟你交換意見,每天送走上班上學的家人,如果不用去醫院,整天,就只剩下我一個人而已。
這樣大把大把的時光,我渴求的休息,一開始卻無法享受,罹癌帶來的衝擊太巨大,每天都在跟自己的負面情緒周旋,慌亂、震驚、沮喪—為什麼我會得乳癌?為什麼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回不去的左胸,手術後的傷口周邊觸摸起來為何沒感覺?我的飲食需要做什麼改變才不會復發......
為了探詢答案,只好不斷閱讀;心情太過苦悶,只好每天寫字,抄書;想吃飯的時候才吃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放射線治療回來感到很疲憊的時候,就算是亮晃晃的早上十點,我還是跑回臥房睡覺;左胸腫脹疼痛,皮膚又乾又癢,好幾個晚上無法安眠,整個白天就耍廢,賴在沙發上追劇、看電影,什麼都不管。
每天聽音樂,想聽什麼就大聲放出來聽,沒有人會抗議;以前沒機會上的瑜珈課,我高興什麼時候去就去,發現幾個教得很好的老師;一直很想好好整理的衣櫃、抽屜,總算可以一個抽屜一個抽屜分幾天收拾,不會因為時間壓力覺得煩躁;晚上想做什麼菜,三點半就在廚房裡洗洗切切,不必算計著為了六點半開飯,煩惱要先煮飯還是先熬湯?
然後嘗試靜坐,從五分鐘專心呼吸開始,漸漸可以十分鐘,十五分鐘。那一天,按照科恩博士在《不罹癌的生活》一書給的指示:先「專注禪修」、再「正念禪修」,最後以「慈愛禪修」結束,用對親人的愛來觀想,再把這種感覺轉移到自己身上,並默唸:「願我幸福與快樂。願我健康。願我以平靜與專注的態度參與生活。願我安居樂業。」一唸,竟然淚如雨下。
從什麼時候我便丟失了自己呢?每天操持著這具身體,卻從未停下來關照,我只是不斷外求,科恩博士提及,之所以無法明確說出每個人罹癌的原因,是因為要長成能被偵測出來的癌細胞,需要五年到幾十年這麼漫長的時間,每一天所做的選擇:包括怎麼面對壓力,怎麼吃,怎麼動,怎麼生活,都攸關未來罹癌機率的高低。
母親猝逝後,我從錯愕到悲傷,經過大約五年才釋懷;父親在母親走後選擇獨居,我便常常焦慮他的健康、交友與安危;想要在工作上有所突破,八年前決定借調,從此以後,常常睡不好;不管工作內容為何,我總是要做到盡善盡美,就是害怕輸給別人。這麼多年來,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壓力,也不知道跟自己距離這樣遙遠。
這五個月來的空白,反而讓我停下來,跟自己好好相處,身體上,醫生幫我清除了癌細胞;心理上,我透過獨處,與自己的內在對話,透過瑜珈與重訓,與自己的身體連結,我也在修復自己,做自己的醫生,五個月換來一個全新的自己,不啻是罹癌帶來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