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到原獨火塘。今年自從燒起這個火塘,我們一直試圖以各種不同的角度討論「觀點差異」的話題,我們舉的例子也很多樣,從抽象的主權和傳統領域,到儀式與資源取用的邏輯,不一而足。今天讓我們把眼光轉向文學領域,以一位知名的澳洲小說家及其作品為例,進一步認識何謂「觀點差異」。
葛倫薇爾(Kate Grenville)是澳洲知名的小說家,自 1984 年起獲得許多文學獎項。她的小說試圖探索澳洲歷史的深刻內涵,往往以女性為主角,試圖破解性別與社會階級等各種刻板印象,同時也描寫澳洲墾殖殖民者與原住民的遭遇。她最知名的作品《秘密河流》(
The secret river)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在台灣和中國分別都有繁簡體中文譯本,繁體中文版《
我的秘密河流》的博客來書訊形容「這是一個認同、歸屬、機會和擁有的獨特故事,講述的是驚心動魄的跨文化融合,以及族群相處所不能避免的疏離及命運」:
十九世紀初,威廉.頌恩奚爾是一個在泰唔士河上擺渡的苦力。他的收入微薄,至親重病,又有幼兒待撫養。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出手偷了渡船上的貨物。失風被抓之後,他被判處絞刑。威廉與家人四處陳情,最後終於改判流放邊疆,全家前往澳洲開墾。他在澳洲辛苦工作多年,終於贏得自己的自由,並在霍克斯河灣的一處和緩坡地建立起自己的家園。但澳洲的大地上,還有一批早已在此居住千百年的人群。他們的皮膚黝黑,行蹤飄忽,能瞬間隱入低矮的樹林間而不見蹤影。夾雜在白人墾荒者和原住民之間的威廉,正面臨著自己人生當中最困難的抉擇
這是一部典型的墾殖歷史小說,雖然著力刻畫原住民族與墾殖者的慘痛遭遇,但作者基於本身的文化限制,只能由墾殖者的眼睛來觀看原住民族。
葛倫薇爾最新的小說《葉子做的房間》(
A Room Made of Leaves)是她又一次探索此類題材,主角麥卡托(Elizabeth Macarthur)是對澳洲羊毛產業做出重要貢獻的女性,澳洲於 1995 年發行的
五枚一套五澳元紀念銀幣中就包括麥卡托和綿羊。故事透過這名女性角色的眼睛,觀察到被流放到澳洲的墾殖者如何以一種慘酷的態度看待原住民:墾殖者認為「那些黑貂般的兄弟消失是遲早的事,就像季節更替一樣」。
就跟《秘密河流》一樣,《葉子做的房間》也是滿載殖民反省的小說,不過正如一篇書評的標題〈
看進殖民之眼〉所指出,再用力的反省也是墾殖者的反省,墾殖者的過去,墾殖者試圖與過去和解的努力。我們還是不能將這類作品輕率的認定為是原住民族角度的反思。
為什麼這樣的區分有其必要呢?難道就不能文學的歸文學、殖民的歸殖民嗎?從原住民族的角度來看,答案是非常簡單的「不能」,理由也同樣簡單:殖民從來不是生存的某一個面向,殖民是一種時空,將所有人一體籠罩,而且這「所有人」的殖民經驗並不相同。非原住民以為國家已經不再是殖民國家了,原住民卻依舊活在國家的殖民時空之下,如果這一點事實不被所有人共同誠實面對,像《秘密河流》或《葉子做的房間》等文學作品,將會因為以反省過去為內容,呈現出反省的意願,反而無意間洗白急需矯正的現在,並且加深與原住民族的齟齬。
在台灣,陳耀昌的歷史小說《
傀儡花》可以說是最近的此類例子。該小說描寫 1867 年發生在恆春的《羅妹號》船難及其之後牽涉台灣原住民、美國人和台灣漢人在內的故事,強調族群之間的衝突和發展,號稱大體上符合史實,在細節處發揮想像。但這部小說幾乎受到原住民一面倒的差評,尤其在原運界和作為故事主角之一的斯卡羅人(Seqalu)當中。
或許有人會揣測,是否原住民對非原住民寫出的歷史小說都不具好感?這個看法不能說全無道理,但是倒果為因,把事情簡化成族裔問題。原住民真正反對的是以非原住民的眼光來描述原住民,其中以殖民史料作為勾勒原住民的基礎,這一點本身已經與原住民的立場和觀點背道而馳。
殖民反省觀點和原住民觀點的主要差別,在於前者將殖民當作一逝不返的過去來理解,後者將過去恆常在當下體驗。接下來我們將會進一步討論這個話題,並邀請大家一同閱讀相關的文學作品,期待與諸君火塘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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