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常想著他的臉,有些部分已經模糊了。短短的黑捲髮、像雕像般立體的臉型,他的鼻子很挺,但不是白種人的尖鼻子或是像有些法國人彎曲的鼻型,而是阿拉伯式的高挺直鼻子,他的眼睛很深邃,她不確定是琥珀色還是棕色的眼球,他的睫毛是她見過最濃密的。
女孩之後也從不避諱地告訴男孩,她對他物理上的迷戀。
他真好看,以全世界標準來看都是好看的那種,女孩不是因為他的異國情調而被吸引。他沒有使用任何的社群媒體,輸入他的名字只能看到在Linkedin上的履歷照片,她從來沒有保存任何一張男孩的正面照。因此關於他外型的敘述都只是出自於她主觀。
遇到他的那天,女孩睡前在日記上寫下:
「今天在亞維儂遇到一個男生。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剛好和我看一樣的海報,我看不懂海報上寫什麼,但海報的色彩很強烈,我靠近想知道這是什麼類型的表演,還是一頭霧水。後來我覺得後面有個影子,轉過頭就看到一個身高很高又很帥的法國男生。
這是我第一次在日記中寫下他,但我想不會是最後一次出現在日記中。因為我有預感這個人會在我生命中繼續存在……雖然不知道會是好事或壞事。
等我回想起來,已經在咖啡館和他聊了超過三小時,談了很多文學、戲劇但我不太記得細節,他講英語的口音有點重,我還在習慣,但聲音低沉的很好聽!我怕自己表現得太有興趣,對方會覺得我花癡,所以盡量讓自己冷靜,應該說我回應他時都有點保持距離。
他去年剛從巴黎第五大學畢業(Université Paris V - René Descartes)是學醫的學生,但現在在讀電腦科學和生物學的碩士,我聽不懂他的學校在哪,好像說是西南方。
然後我們談到戲劇和文學……我對戲劇不太熟,只是剛好來看藝術節,所以我不想和他說太多,就把話題轉到文學上面,他很驚訝我們看了許多相同的書。嗯,其實也不是很奇怪,我本來就喜歡看法國文學,而哲學的書他看了比較多德國哲學家的,我以後有空再多讀。
分開時,他突然從我手中搶下地圖,在上面寫了他的電話及名字「Mehdi」,毫無疑問是阿拉伯的名字,這樣以後和朋友介紹他也不用多此一舉說明他的背景。
我怎麼會突然想到以後的事?
Mehdi長得很好看,但我絕對不是因為虛榮心而想再跟他見面,我喜歡的不是他漂亮的外表而是被他說話的樣子吸引,他的牙齒是我見過最白的。先聲明,他雖然有著大部分人都會回頭的外型,但他的外型反而不是我原本會喜歡的,一般而言我不喜歡膚色較深的人,曬黑是例外。
我能看到他手臂上的兩個刺青,誰知道衣服裡面還有幾個刺青?他身上的飾品比我多,有手錶、銀飾的手鍊、皮製的手鍊、耳環,他是那種長輩會有所微詞的類型……脖子上好像也有鏈子。我還能想像他戴頭巾的樣子,我並不喜歡這麼異國風的人啊!」
日記寫完,女孩突然覺得很煩躁,她從來沒在日記中敘述任何一個男孩,她總怕之後讀起日記會感傷。為什麼會在意一個在南法旅途中邂逅,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孩?而且女孩對他的背景毫無所悉。
她想著,若幾天後回到巴黎還想著他再做聯繫。
但是男孩說自己要去的城市離巴黎有幾公里,搭車又要花多少時間和金錢?女孩豪無概念。
回台灣後,兩人的距離又是一萬公里。
女孩很年輕,她並不嚴肅,但也不是可以輕易談感情的類型。她拒絕一開始就註定無疾而終的戀情,但男孩又是怎麼想的,如果他只是一時興起?她不要一聯繫男孩就好像和他談戀愛,又必須清楚讓他知道,她並不想只是漫無目的的在一起,雖然誰也無法預期未來的發展會如何。
當天,男孩回到外婆家,他馬上想到三天後兩人間的距離就是四百公里,搭火車不到兩小時就能到達。對在歐洲長大的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距離,而且他也討厭情侶總是黏在一起、天天見面,最美好的就是保持一點距離。
但男孩忘了女孩最終會回到自己的國家。
如果是一萬公里,對他而言也不算什麼嗎?
永遠在一起,對於二十四歲的他可能有點太早了。儘管他也沒談過隨便的感情,但他從來沒思考過永遠是什麼,他總是容易對另一個人不耐煩。他和女孩一樣喜歡旅行,但那時他的旅行足跡還只是歐洲大陸、英國和北非。
他父親的家族來自北非,從高中畢業後,他每兩年固定去摩洛哥看祖父。兩年一次,已經是極限了,而且巴黎到卡薩布蘭卡只要二千五百公里,不過是巴黎到台北的四分之一的距離。
距離很美好,但男孩還沒想到一萬公里是什麼意思。
兩週後,男孩終於收到女孩的簡訊了。那時他剛和一位女同學吃完晚餐,正在走回租屋處的路上。
女同學很明顯是喜歡他的,男孩總喜歡在她面前擺出巴黎人高傲的樣子,他故意強化自己來自巴黎而有點自命非凡,如此,來自普羅旺斯的女同學就會保持適當的距離,那時的他還不太會拒絕異性的友好。
男孩收到簡訊後,藉故甩開女同學,說突然想起自己稍早忘了買某樣東西,要走另一條路回去,女同學就不用等他了。
他走到校園附近的小公園,坐在椅子上讀著簡訊。要打開訊息前,他也感受到一種不安與興奮夾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