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視婚姻為修成「正果」的完滿結局,然而翻轉到試卷B面,這才是真正生活的起點。
初讀《婚姻生活》,以為是一對夫妻如何在充滿摩擦生活中理解彼此,進而克服萬難通過考驗的平凡故事。然而書名似乎更著重在後面兩字——生活,就在人生的B面,大家以為婚姻是修成正果的終局後,因為一場意外,驚心動魄地展開了兩人、甚至是我們對於愛情理解的起點。
《婚姻生活》|塔雅莉.瓊斯(Tayari Jones)
有沒有可能,我過去所選擇的都是錯的?
故事圍繞著羅伊、瑟蕾莎與青梅竹馬安德烈三人之間的故事。羅伊與瑟蕾莎是一對亞特蘭大的新婚夫妻,即便出身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血緣上,他們共享著從祖父母輩就流傳下來所承受過類似刻板印象的黑人血統,這些束縛若有似無的提醒著他們。
新婚燕爾不過一年半,兩人對未來都還有著夢想與企圖心,卻隨著羅伊因為一場莫須有的指控而被判處十二年徒刑,他們的生命道路從此產生了分歧點。故事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兩人的往返書簡,羅伊自此在瑟蕾莎的生命中缺席,從兩人的書信中可以看見面對各自的空白而痛苦,也逐漸發現隱藏在文字中是他們尚未傾訴的秘密與日積月累的壓力,包含瑟蕾莎拿掉孩子那刻在身體深處的痛楚、包含羅伊蹲苦窯就因為他根本沒做的事而恨著國家體制,包含安德烈陪著瑟蕾莎度過羅伊不在的那空白五年,也終於誠實面對自己的愛戀。
彼此曾經想要理解,卻完全無法真正體會對方的人生,傷害了別人自己也沒多好過,才對過去的抉擇懊悔、對現下的茫然焦慮,到了未來更不敢想,因為這得從頭再檢視一次自己所做的選擇,要是都錯了怎麼辦?
為什麼長大以後我們越來越難以承受失敗?離起點已經太遠,我們終已無回頭的勇氣。深怕一回頭,過往的努力將墜入深淵萬劫不復,如希臘神話中的奧菲斯?或是如《燃燒女子的畫像》中瑪莉安回頭那一瞥,深怕摯愛會成幻白的泡影?
現在我看出來了,人生其實就是一連串的機遇跟巧合。對愛情的感覺和對愛情的理解是兩回事。
然而這不只是蒼白地描述婚姻觸礁,羅伊與瑟蕾莎終將面對彼此對愛情的轉變:我與你,以兩人為最小單位組成的一個家庭,竟也是人性的最大考驗。而這些生活的考驗,唯獨要回頭來看才懂得一切的意義。
沒有要賣弄任何寫作技巧,書中很公平地給予三人視角,各自訴說在同一件事情下的不同理解。當我們因片面了解而對當事人貼上「對婚姻不忠」、「渣男」這樣的標籤前,三人的視角幫我們釐清同一事件之中不同的選擇,讓讀者換位思考,當我們面對愛情的選擇時,人性所具有的多重面向。
「跟我一起承諾要走到終生的人如今怎麼變了?」「若當初做了其他決定,我是不是會過得比較好?」大概是在我們面對難以承受的打擊時一定曾有的自我詰問。然而生命是沒有捷徑的,經驗無法用更短的時間推演而來,隨著這些經驗我們做過大大小小的決定,如果一生中我們所做的無數決定累積成為自己的人格,那麼不管回到過去多少次,你所做的決定也一定符合你的天性。
因為選擇,只對當下的自己有意義。
但即便選擇有過任何一次差池,也並不代表你的人生從此完蛋,有了這些經驗才得以真正了解自己要的是什麼。所謂終點,其實是決定面對不完美卻真實自我的起點。
無所不在的身分枷鎖
等等,看到這邊,到底羅伊所背負的罪名是什麼?作者無意強化角色們黑人種族的血統,沒有要談對立的問題,然而隨著劇情演進,這強大的種族枷鎖始終扣在他們的對話、生活、街區與巷道中。即便事業有成家庭完滿,你很可能因為膚色,就被扣上罪名鋃鐺入獄,沒有為什麼;你很可能早已了解這國家的歷史教訓,卻沒有想到自己也成為被教訓的那一個。除此之外,作者塔雅莉.瓊斯也更進一步的在這些積累的信件中,描繪面對人生意外與創痛,男人與女人所要面對的不同差異。
女人也不過是人......就和她的男人一樣有血有肉。
即便在兩性平權上已相當進步的現代,仍有我們永遠無法理解的天秤另一端。
關於平等,心理學家佛洛姆(Erich Fromm)在《愛的藝術》是這麼說的:「在當代的資本主義社會,平等的意義已經變質。平等在今日意味『一模一樣』而非『一體』。這種一模一樣是把個體性抽離之後的剩餘物,指人們從事相同的工作,進行相同的娛樂,讀同樣的報紙,有著同樣的思想感情。對於現代社會所達成和被譽為進步標誌的某些成就,例如男女平等,我們不得不以懷疑的眼光看待。」
並不是你有的而我也要有才叫平等,那還比較像標準化生產的商品。有時候正因性別不同在相處上讓人認識到自己想法的侷限,即便我們完全無法成為另一個個體,但作為同樣都不可能達到完美的「一體」,是尊重個體的差異,包容與給予。
《婚姻生活》是作者塔雅莉.瓊斯(Tayari Jones)給我們現代人的情書,如何誠實面對不完美的自己與當下的選擇,她在這個時代也拋出了「你要如何定義你自己」的問題。
小說看到最後,並沒有一個我們理想中瀟灑轉頭,忘掉過去另闢出路的人,我們看見的依然是一對男女在關係裡掙扎、一邊摸索各自人生前行的真實故事。
然而若未親自嘗試,我們又怎能了解自己與自己、與他人的關係呢?拋去我可能是誰的母親、誰的兒子、某人的太太,隱身在這些社會角色的背後,在成為一名妻子、一名丈夫、一名黑人、一名白人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