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色有一種微藍的脆弱,隱約之間彷彿什麼都在退後。只有暮色悄悄爬上窗沿,草綠色的簾子成了秘境森林的入口,越過日夜邊境,似乎就能進入另一個世界。昏黃之中微風搖曳,掀起一陣陣布紋如浪,像是一種來自遠方的召喚,召喚暗夜。
她躺在床上,神色木然地睜著雙眼,任憑時間在她身上滴踢躂而過,卻渾然不覺。救護車在窗外呼嘯而過,那場生死的爭逐,是一場遠方的戰爭。死亡剛剛輾軋過她的母親,然後是姊姊。
下一個是誰呢?
她的眼睛剛動過手術,瞳孔成了黑色的玻璃珠,一眨一眨,襯上毫無表情的面容,好像一只斷線的魁儡。過世的人,是不是都成為天邊的星星?真是如此,她願意不計代價,停留在永夜,只要能看見母親,能看見姊姊。
母親出殯隔天,姊姊就腦中風進了加護病房。醫院那天發病危通知時,姊姊一直喊著她的小名:「阿莉呢?阿莉呢?」
姊姊的問句不斷迴盪在她耳際:「阿莉呢?」那是姊姊最後可辨認的遺言。當她看到眼前瘦削的身形,塌陷在病床上時,她不敢指認,還跟護士重新核對姓名。
是姊姊沒錯。
姊姊醒來了,雙手被綁在床沿,掙扎著要起身。她連忙握住姊姊的手,說:「躺著,躺著。」
姊姊認出了她的聲音,咿咿呀呀說了好多話,她沒有一句聽得懂,卻連連稱是。姊姊的腦部已經瀕死,幾乎失去了與外界的聯繫,唯一求生的意志,就是見她一面。
「我會照顧妳的女兒,妳放心地走,不要牽掛。妳的人生已經考一百分了!」她這番話讓姊姊安靜了下來。
姊姊高中一畢業就結婚,嫁的是村裡的警察。婚後不到一年,丈夫跟小三生了一個兒子。姊姊跟她哭訴,吵著要離婚,懷裡的小女兒也跟著媽媽嚎啕大哭。
「姊夫會打妳嗎?」她問。姊姊搖頭。
「那就留下來,把孩子養大吧。」她說。她那時候剛流產,流掉的也是女兒,看著外甥女,心裡一陣酸楚。
姊姊後來又生了兩個孩子,姊夫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債。家裡破產後,她只好在路邊賣早餐撐起家計。好不容易兒女成人了,姊姊卻撒手人寰。
告別了姊姊,她覺得生命進入了黑夜。死亡列車急速地輾軋而過,呼嘯的風聲都只是塵世的耳語。只有在日夜交界之際,她能感覺得到母親,或是姊姊。而這樣的熟悉感,也一天天從日常中剝落了。
從小,大家都說她跟姊姊長得很像,尤其那雙眼睛,跟母親幾乎一個模子。姊姊的角膜,現在嵌在她的眼眶裡,成為抹不去的心緒。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她眨著黑眼睛,在夜裡,像一雙耀眼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