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另側由後方數來第二間的休息室內,一道清脆的巴掌聲,瞬時響徹整個空間──
只見一名容貌整潔、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眉宇間不住糾纏的波折,明示著此時其怒火中燒,他一瞬不移地瞅著正立於己身前,似是已然被方才那記突如其來的巴掌,致使變貌失色,不過片刻,其底心不斷升騰的怒火,可比身前之人更為狂妄:
「你憑什麼打我!?」眼見那名女孩──也就是慕容楹,開始歇斯底里般向著那人──也就是那名中年男子,同時身為他的父親──慕容青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吼著,眼眶不禁泛著的淚,昭然示著她已然壓抑於心,那滿溢的屈辱和不甘。
不就是將實話說出來了嗎?!憑什麼因為他是大人就可以這樣恣意對她──
他眼中,到底有沒有她這個女兒的存在!?
慕容青陽見慕容楹仍是死不悔改,猶是痛心地即是當頭棒喝一句:
「憑你做錯了事!」一字一句,恰如一聲聲鐘響敲在慕容楹的心上──
學校、學校……果然在眼前這個名義上稱之為是她「父親」的人眼裡,最終只容得下學校!於是其接續而道,縱使她聽畢,不過是意料中之事,不足為奇──
「你怎麼能將學校一起拖下水!?」他知道而今這事,是慕容楹於昨晚和藍熙發生衝突後,自個兒跑去醫院驗傷,而後報警,同時指控藍熙傷害,並指認在校生方若彤為證人──
可藍家又是什麼等級的家族!縱使藍熙不常去學校,作風也妄自尊大、一意孤行,同喬一澐那般我行我素,更有所耳聞她與家中關係並不好,但總歸是藍家人,她以為她這般如孩童似地將所有掀地翻天覆地,等至下一次,藍家那頭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家族嗎?
雖說他與藍家那人尚有交情,只不過老一輩們的勢力猶在──
不!也許等不到下次,或許明天、後天……就因著這突如其來的舉發行為──
未來的每一天,都可能是他們慕容家的死期!
而他也知道她在與警方陳述時,還提到了校方漠視校內存有校園霸凌的事實──
導致現階段學校必須緊急召開校務會議,從而商討解決方案,進而確定開記者會的時間,向外說明校方應對措施,同時也讓教育部那兒徹底盯上了自己,若校園霸凌真為事實,估計其內部不久後,即會召開公務員懲戒委員會,而後對他下達最終判處。
無論事實究竟為何,如此消息經有心抑或是無心人士的傳播,對學校方面造成的影響,終究僅有一字──
傷!
可墨北高中,卻是他拚死拚活……努力了許久的成果──
他不容許任何人插足!更不容許任何人恣意破壞!
縱使那人是他的女兒,也依然如此!
所以,該由他來將一切導回正軌了!
「拖下水又怎麼了?」慕蓉楹冷聲反問了句,唇角不自覺地勾起抹淒笑,似是對身前人已然盪至谷底的信心,那名曾將自己深深奉獻給家庭的男人,早已於多年前死在了她心底,不復往,從而緊握雙拳地狠瞪著他,開門見山道:
「到底、到底是有什麼理由……」她復是隱忍著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瞅著身前人因情緒高漲致使有些起伏的胸膛,接續道出多年以來,她自始至終期盼著明瞭的事實,「讓你從來就這麼重視學校,更比起家庭,重視的比起我這個活生生的女兒來說,還來的更多!?」自小起,她就時常見他夜不歸宿,每一次的每一次,開口閉口皆是說著「要處理學校的事」、「學校有好多問題需要解決」,除卻每天交代給自己的「功課」外,其餘時間,想見他一面堪比登天,一個禮拜待在家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而母親日漸消瘦及憔悴的臉龐,年紀尚小的她,都是明晰盡收眼底的──
於是,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的母親,逕直消失在他們所存的世界裡,就此失聯,至今仍下落不明。
而這個男人,就連在母親失蹤前的那晚,同樣以著「學校繁務」作為理由,夜不歸宿,直至母親徹底離去,也未來的及踏入家門一步。
可後來的她,這才徹底明瞭,那只是一個「幌子」,絕對的「幌子」……是一場又一場的「騙局」!
她深知他的所作所為,一切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些什麼!
可她仍執拗地試圖問出些什麼──
她要他,親口承認他所犯下的錯誤!
這些伴他而來深沉的苦痛、不甘、寂寞,和道不盡的絕望,默然折磨了她數年──
該來換她,將這所有的所有,一併徹底毀滅!
「……」聞言,慕容青陽無話可說,有些頭疼地俯首,從而以著手指梳了下髮,似是正思考著該說些什麼,微嘆口氣後,就在慕容楹以為他正打算全盤托出之際,卻聞他話鋒一轉:「我剛才已經跟藍家那頭接洽了,這件事目前會以和解作為處理。」此語一落,慕蓉楹旋是瞪大了眼,猛地上前攫住慕容青陽的手袖,語氣不善地高聲質問著:
「你憑什麼!?」她不知道他的動作原來如此之快,她尚以為這件事還能再延燒個兩三天──她就是要讓藍家吃上苦頭,順勢讓慕容青陽最珍視的莫北高中,一同淪陷──她到底是太年輕了,敵不過身前人一如既往「快、狠、準」的老練手段,「你到底憑什麼替我決定這些!?」說及此,慕容楹顯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誇張了,旋收了點情緒,一瞬即放開正緊攫著衣袖的手,沉聲並冷著一張擁有與身前人,酷似的美顏,繼而開口:
「就憑你那履行地少的可憐的『父親』義務?」打自她有記憶以來,她就認定,她從來就是被母親一手帶大的,這個所謂的「父親」,並未親手抱過她任何一次,儘管有些許的問候,可她仍舊得以明晰地感受到──
她於他眼中,沒有任何一絲固有的地位,想當然爾,母親也是這樣的,更遑論她底下那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弟弟──慕容椽,皆是如此。
那一剎,她似乎可以體會到母親先前這麼多年以來,一人守著偌大空無的家,底心那難以言喻的落寞與孤寂。
說到底,她與母親、弟弟,都是眼前這名相貌堂堂、衣冠楚楚,可骨子裡卻是個不折不扣「瘋子」的犧牲者──
這樣的「父親」,還能算是什麼「父親」?
這樣的「家庭」,還能算是個「家庭」嗎?
聽畢慕容楹一番話語,慕容青陽有些無地自容,深知自己的確是沒盡多少所謂「父親」的責任,可他總歸是有在努力賺錢,供養家中人食衣住行的──
縱使實質上,沒花多少時間陪伴著他們。
思及此,他猶是緊蹙著眉,凝著身前地面默然思索著,慕蓉楹則見他倏地陷入沉寂,深知他正於底心游移,於是連忙乘勝追擊,道出她的最終目的:
「要我和解可以,」她驀然啟唇,瞬時拉回慕容青陽的注意力,從而使他將目光轉而落定其身,同時帶有些許詫異,慕容楹則是接收至其視線後,微頓片刻,轉瞬間眸底的意念甚而堅決,終是道出了口:
「我要跟弟弟一起搬出去住!」再待在那個充滿割心回憶的所謂稱之為「家」的地方,有朝一日她不發瘋才怪!
此語一落,慕容青陽渾身一震,於一瞬張目,逕直開口回絕:
「不可以!」他深知自己並無多少資格得以開口拒絕這番話語──一直以來沒有父母親陪在身邊的「家」,根本就不算是個「家」,這般道理他還是懂得,可現在的她才多少歲?縱使他經濟上得以支持他們一同出去住,可到底是個女孩子,一名女孩和尚未擁有保護自己之能力的男孩,單獨住在外頭,會受到什麼樣的騷擾和危險──
基於人倫道德,這是他所不容許的。
「要是不答應這個條件,」慕容楹自始至終的目的明確,態度堅定而毫不退讓,「那我就拒絕和解。」她不哭不鬧,就是一意孤行地要搬出去住,其餘的──
一切免談!
見狀,慕容青陽有些猶豫地抿了下唇,終是深感疲倦地坐定位處身後單人座的真皮沙發上,默了半晌,這才緩然啟唇:
「……我同意讓你們搬出去住,」他選擇妥協,慕蓉楹仍是一瞬不移地瞅著眼前人,等候其下文,「但是,你得同意我派人暗中保護著你們。」說及此,他仍舊不放心兩名未成年的孩子,獨立住在外頭,要是有個保鑣得以伴在他們身邊,他倒還比較放心。
「不可能,」慕蓉楹旋是抱胸,以示她對眼前人已然築起的那道,深而不可摧的防備之牆,同時一口回絕──這不就是變相的監視嗎?那搬出本家的意義何在?她搬出去的目的,就是為了使自己得以擁有絕對的自由!弟弟亦然!
可是她知道,若是再與慕容青陽繼續周旋下去,他可能會連「搬出去」這個條件,也不再答應,定會強行逼迫她現下即要直接與藍熙面對面地商談和解,於是繼而開口:
「但是,我可以退讓一步,」她頓了頓,接續一句:「我會每天打電話向你報平安。」聞言,慕容青陽猶是默了半晌,選擇不再那般固執,否則兩人定只是會陷入一個死迴圈內,走也走不出,可現下尚有急需解決的事,從而緩然頷首以示應答,而後起身,撈起方才進門後披於椅上的灰色西裝外套,穩然道:
「那現在,」他邊穿上外套邊往外走,得出共識後,則看也不看身後的慕容楹一眼,「該去解決事情了。」語畢,慕蓉楹下意識地鬆了口氣,方才的劍拔弩張於一剎徹底鬆懈,這時因著昨晚被藍熙暴打一頓後,腹上所浮現的大片瘀青,即開始隱隱作痛著,而底心滿溢著的不甘,她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一併討回來的──
她會向著眼前這名稱之為是自己「父親」的人身上,將所有他本該付出的代價,一一討回!